第三十五章 江湖一梦
林县令做的那些事情，他可没有忘记。祭祀了那么多次河伯，不知道究竟害死了多少人。这些都是林县令明知祭祀河伯无用的情况下发生的，他不死，那些死在河伯水下的无辜冤魂何以瞑目？
县衙各处建筑其实都显得有些空旷简陋，牢狱等地更是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但或许是由于权力为其渲染了大气磅礴的各种底色，亦或是各处可见的獬豸给它带来了威严与恐惧。所以在所有人心目中，县衙都是高高在上不容藐视的。
而今日的县衙，却变得有些不一样。许多衙役聚到一起议论纷纷，气氛显得十分诡异。姜遗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林县令昨晚上乘船跑路了！
据说他昨日下午又去了一趟青河，回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他未带家人和细软，却带走了行刺他的那个傩师，还有原本用来祭祀的那十个女子。
姜遗目光有些冰冷，他没想到，如今河伯已经没了，可是林县令却仍旧不愿放过这些无辜之人。又想起林县令和那红衣妇人身上的气息，姜遗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他当即找了个僻静地方，施展出御剑飞行之术，沿着青河往淮水飞去。林县令既然是乘船离开的，那他无论去往何方，都必然要经过淮水。一条能载十多人的船，又有准确的时间段，想必沿途总会有一些线索留下的。
姜遗一直飞到了青河与淮水的交汇之处，钟离郡最大的码头前方，却依然一无所获。于是只得提前落下，往码头赶去。
此地不愧是钟离郡最大的码头，姜遗尚在数里之外，便已听闻巨大的嘈杂之声传来。待他真正来到码头，更是得见令人震撼不已的场景。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船只集聚在一起。码头上、栈桥上、船上，搬运货物之人密密麻麻，人数极多难以计数，如同蚂蚁一般来往络绎不绝。
冬日的阳光驱散弥漫大地的寒意，也将此处照映得宛如一幅金黄画卷中的奇异城市。姜遗不由神魂激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大隋，那如同朝阳般升起的蓬勃生机。
片刻之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目，随后感知开始蔓延过一片片区域。快速过滤着那些明显不符合自己目标的船只，姜遗不断移动着搜索起来。
只是码头实在是太大了，要如此逐一搜寻一遍，要花费的时间简直难以想象。但姜遗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片，没有。这边也没有，还是没有。姜遗面色平静而坚定，一片一片的在码头上不断感应着。
突然，他转头看向一处，那里在他的感应之中有一道极强的怨煞之气。恍若一尘不染的天空之中，一股直冲天际的黑烟。
姜遗立刻赶过去，那是一艘看上去非常普通，也没有任何标识的二层楼船，在诸多来往船只中毫不起眼。上面除了那股怨煞之气，还有另外一道熟悉的气息也出现在他的感应之中。
姜遗立时确定，林县令等人定然是在此船之上。不过让他有些诧异的是，此时正有个修为低微的年轻人鬼鬼祟祟的混了上去。
姜遗纳闷间也来不及多想，当即也无声无息的掠起，悄然落到那艘船的一角，暗中观察起船上众人动静来。
徐小六蹑手蹑脚的钻入船舱之中，随后便看到昏暗中横七顺八的躺着一群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她们的手脚被麻绳绑着，倒在船舱里的姿势很不自然，显然是昏睡了过去。
徐小六愕然不已，自己这是上了人贩子的船吗？可是自己帮中那两兄弟又在何处，该不会是被灭口了吧？他看向角落里上去第二层的楼梯，脸上浮现出些许犹豫。
他抬头感应着头顶上隐隐传来的灵气波动，在心中默默想道：“残灵前辈，你能感应到上面有几个修行者吗？他们的修为如何？”
“只有一个人有修为在身，不过要比你高一些。此外，这人应该是在炼制什么魔门法器，我感觉到了怨魂的哀嚎。走吧，你修为低微，不是此人的对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徐小六心中响起，他自称残灵，是徐小六拇指上那枚青铜扳指的器灵。
徐小六正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枚扳指，又意外让其沾染了自己的鲜血，无意中唤醒了他。后得其传授功法玄意诀，才踏入了修行之路。
徐小六是繁华钟离的一个孤儿，从记事起就做着乞丐。靠着乞讨侥幸活到了十多岁，然后就被一个妙手空空小帮会招进了帮里，职业也从乞丐变成了行窃。
从小到大，身边众多同行换了一批又一批。徐小六除了运气好，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依靠着这些生存之道，他又在几年后混到了帮中元老的地位。倒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只是比他入帮早的，都失手后不死即残了而已。
帮主老头从小就以行窃为生，帮里的人都由他传授手艺。现在他的年纪大了，对徐小六也越发倚重起来。若是没有意外，过不了几年徐小六便会接过他的衣钵。到时候帮里几十号人都由他掌管，每个月必须上交足够的银钱给他。到时他便无需再亲自出手，更是没有了失手的风险 。
这原本是徐小六心目中，对未来最美好的期望。但就在不久前，他得到那枚青铜扳指开始修炼之后，这些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离开，也只不过是因为修为还是太低而已。
早上的时候，老头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帮里的两个兄弟石头和二柱昨天在码头上失踪了，他们既没有和其它任何帮会发生冲突，也并未失手闹出事端。就这么诡异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二人都算是帮里的老人了，还都是徐小六带入帮里的，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管不问。况且他现在还有灵气修为在身，于是便接下了前来查探的任务。
码头虽然很大，但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徐小六很快就通过各方打探到了石头和二柱昨天的活动范围。又在残灵的指引下，找到了这艘船上。
如今既然事不可为，他便在残灵的劝告下悄然退出船舱，然后跳下了船。在他的生存之道中，绝不去惹自己惹不起的人是第一条！
姜遗默默的注视着他离开，随即收回了目光，不再在意这个小插曲。
徐小六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的死亡和尸体，很多都是不久之前还一起聊过天的人。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被打死的。如果是冻死的，那脸上还会有幸福的笑容。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死亡已经永远不会再有触动了，其实也并没有错，如果他进入船舱，看到的是那些人的尸体，那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是现在得知这些活生生的人，要被人给炼成什么法器，他发现自己有些接受不了这种死法。对他来说，就算是把她们卖到勾栏青楼，被人糟践一辈子，也不过是换了一种生活而已。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他想不通，那么多条鲜活的人命被剥夺，换来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徐小六的脚步缓了下来，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下。他摸着拇指上的青铜扳指，在心中说道：“残灵前辈，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拿到这枚扳指之前，原本是想要退缩的。可是我想起了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闻，于是想着说不定我追上去也能有机会救下个受伤的前辈高人。到时候得高人传授绝世神功秘籍，从此纵横江湖行侠仗义，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