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道问心
就在此时，姜遗突感心中一动，下意识回头望去，便看见师父镇元子突然现身，危坐于桌案之后。
“师父”
“坐下说话”镇元子朝姜遗轻轻点头示意。
姜遗行过了礼，然后便走到下方蒲团处盘坐下来。
待姜遗落座后，镇元子蕴藏无尽道妙的双目看向他，缓缓开口道：“为师问你几个问题，想清楚了再答。”
很显然，这是要考校姜遗这段时间收获如何了。
“是！”姜遗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聚精凝神等待镇元子发问。
镇元子微微一笑，“第一问，若你身为一郡太守，而你的父母借你权势祸害治下百姓，你如何待之？”
姜遗低头思索，这个问题的本质，自然便是要在两难中做出一个选择。
简而言之，伤天害理应当受到惩处，这便是天道因果。可是父母至亲即使犯错，为人子者若是不顾血脉亲情，岂不是罔顾人伦不孝至极？
姜遗犹豫再三，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后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怎么选都是错的。
于是他不再去纠结对与错，而是不断在内心深处一遍遍问着自己，心里那个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默然半晌后，姜遗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抬头看向镇元子。
“我会向朝廷请罪，虽然恶事看似与我无关，实则一切皆因我而起，自然也需要我来担责。”
镇元子缓缓点头，“不错，你能明白这点便好。这世间万物因果错综繁复，不作恶事亦可为恶，善因也未必可结善果。”
姜遗心中一震，只觉师父这寥寥几语，却暗藏深意，让人不觉间想要深思下去。
只是镇元子却并未多言，而是话音一转，“第二问，若你身为流落街头的乞儿，在你即将饿死之际，有一家财万贯之人给了你一顿饱饭使你活命，你认为自己欠此人的是什么？”
姜遗父母皆是淳朴善良之人，他向来也重情重义，于是心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欠那人一条命。而救命之恩，自然也要用命去报答。
虽有如此念头，姜遗却也知道镇元子的问题定然大有深意。于是他抛开自己的情绪，认真分析起这个问题的每一句话。
他甚至将两个角色调换过来，再代入其中去看。如果自己拥有万贯家财，可以用区区一顿饭去换一条人命吗？可是如果没有这普普通通的一顿饭，那人真的就会饿死啊。
那么，自己欠的究竟是一饭之恩，还是救命之恩呢？
姜遗渐渐想通了很多东西，他隐隐有些明了镇元子想让自己知道的是什么了。
斟酌片刻，姜遗这才回道：“我欠他一条命，救命之恩必不能忘。但若我与他互换，那我认为别人只欠我一顿饭而已。”
“为何？”镇元子轻声问道
姜遗想了想，这才慢慢答道：“弟子以为世间一切付出得到皆有定数，是否付出在于自己的选择，却不能妄想得到数倍，甚至千倍万倍的回报。”
镇元子听后缓缓点头，姜遗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想得没错。
镇元子对姜遗缓缓道：“世上多有痴人不明天道承负，付出些许却想要得到天大好处者，最终却只会得不偿失。修道之人若是多有此等妄念，便离坠入魔道不远了。”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然不敢生出妄心。”姜遗低头道。
镇元子看了姜遗片刻，“你本心淳善，就是想成为大奸大恶之徒那也不容易。只是凡事皆有利弊，切不可太过执着。”
姜遗微楞，却不是很明白师父此言所指何意，略带懵懂的点了点头。
镇元子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说道：“第三问，若你遇到一个意中人，不惜倾尽所有家财，穷极一切精力对此人好，此人也欣然接受。而在你再无余物后，此人便另寻他人去了，失去所有的你会怎么做？”
姜遗一怔，他没想到仙风道骨的师父，竟会用这种世俗狗血的问题。也顾不得诧异，立刻思考起来。
现在的他已经不仅限于问题本身了，而是主动从“道”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结合因果和天道得失来看，这个女子拿走自己的一切，却并不付出半点感情，那么她自然应该承受恶果。
姜遗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之前的一桩旧事，心中不禁一抽，赶忙收回了念头。
只是心下却不免多了些别的感触，他脑子再次将镇元子的问题浮现一遍，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弟子或许什么也不会做。”
“为何？”镇元子淡淡问道
“纵然此人有错，然而弟子更是有错在先，不能将自己的过错全都归咎与她人身上。此人本就不是良人，可弟子却无识人之明，或者是对此视而不见。就似想吃果子时，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放入口中，却希望它像果子一般甘甜爽口，岂不是咎由自取自找苦吃？”
镇元子闻言抚须而笑，“这是什么比喻？”随后又继续道：“不过倒也能勉强说得通，许多道理只能意会，而无法真正的说出来，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好。”
姜遗不禁点头称是，他此刻也感觉到，心中许多对“道”的感悟，想要说出来时却始终无法完全正确的表达。
“你如今已经足以开始修行了”
终于听到镇元子如是说，姜遗知道师父对自己的考验通过，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明日去大殿得传道法，下去准备吧。”
镇元子说完，不待姜遗反应，便已消失不见。
姜遗欣喜过后又有些紧张惶恐，他也知晓修道最重修心，像自己现在这样思绪纷乱情绪起伏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回去之后便沐浴更衣，盘坐在床上静思冥想起来。
第二日
姜遗缓缓来到大殿，他眼神坚定，已没有半点紊乱心绪。
“师父”
镇元子在大殿中，一如往日般站在供桌前。他没有回头，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清风，你修道为何？”
他的声音很是平淡随意，可姜遗此时却感觉心中一震，仿佛一道惊雷在心中响起！
姜遗深吸一口气，虽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感觉这个问题关乎甚大。
他仔细的想了一下，这才开口答道：“回禀师父，弟子修道，一是为了能够除去邪怪河伯，既为自己也为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
二是为了日后有能力行除魔卫道之责，报答师父的救命传道之恩，三则是为了得求真正的大道！”
镇元子闻言不置可否，缓缓转身看向他。
“所谓术有高低，大道难求！古往今来修道之人数不胜数，然得证大道者却寥寥无几，其余者皆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何况如今人间更是魔涨道消，天地大劫即将到来。若修无上道法，大劫到来之时，便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你可要想清楚，是否真的要承受这一切。”
镇元子的话音第一次显得有些凝重，姜遗感觉师父的目光似乎能从自己的眼睛看到内心深处。
不待姜遗说话，镇元子接着道：“若你只是想除去河伯，日后与家人同享天伦之乐，为师只传你些灵功法术也足矣！”
姜遗丝毫不怀疑，镇元子口中的小小灵功法术，定然也是自己难以想象的神通妙法了。他第一次直视师父的的目光，丝毫没有闪避。
“弟子明白，为求大道，虽死不悔！”
姜遗心念无比坚定，若是数月前，他一定会选择第二种。可是如今既然已然得窥一丝大道之妙，又怎能回到无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