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祀河伯
隋,大业元年,秋。
时天下承平日久,百姓户口岁增。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达于京师,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
钟离郡便处于货运商船络绎不绝的淮水南岸,而再往南数百里外山中有一小村,名叫石河村。
石河村虽然是钟离郡定远县治下,却仿佛和大隋的繁华盛世并无关系。
此地离定远县城有上百里路程,更要行数十里崎岖山路才能到达最近的官道。又并非什么名山大川世外桃源,虽有幽山鸟语花香,却无文人雅士投来一瞥。
夜晚,明亮的月光之下,蛙声虫鸣此起彼伏。一阵凉风拂过河边竹林,竹影摇曳间沙沙作响。
在竹林边上有着一排低矮的房屋,水波荡漾的小河中倒映出一角稻草铺就的整齐屋檐。
借着从门窗透进房内的月光,屋内有三个人影正在忙碌着什么。桌上的油灯并没有点燃,昭示着这户人家的清贫与节俭。
一个瘦弱的少年蹲在窗边,他手里紧紧抓着一只半大的鸡。坐在桌旁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和妇人,手中正娴熟的搓着细长的稻草绳。
少年感受着手中不时传来的挣扎力道,心中十分不舍,因为这是他家里最后的一只鸡了。
姜遗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前方的父母。
“爹,上次祭祀河伯还没过去多久,为何这么快又要举行祭祀了?要不要不这次咱们不去了行吗?”
姜父闻言扫了姜遗一眼,缓缓摇头叹息了一声。
“哪有这么容易!虽说县令大人在意的是那些大户人家是否参加祭祀,并不会和咱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乡野小民较真。但是村里人都去了,咱们要是不去的话,被人家说三道四倒也罢了,以后咱们家用水的时候肯定会有人阻挠。”
姜遗闻言沉默点头,自小在村里长大的他,自然知晓那些乡亲们并不真的像平日里表现的那般豪爽与淳朴。
“想来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来没有如此频繁的举行祭祀了,上次我去参加祭祀时,听闻有数地都遭了水患,县令大人或是由此缘故才再次下令祭祀河伯?”
姜父想了一会,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胡乱揣测了一番。
他虽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下,不一会草绳便搓好了。姜遗赶忙起身,将手中的鸡往前递去,姜父随即用草绳将两只鸡爪牢牢捆了起来。
一旁的姜母手里也拿着一条搓好的细草绳走过来,垂头缓缓绑起了鸡翅膀。颇为不舍的说道:“去年大旱收成本就不好,几只小鸡也没能养大,这只鸡也要拿来做祭品,遗儿可得好久没有鸡子吃了。”
“想开一些吧!希望祭祀完河伯后风调雨顺,待过些日子宽裕一些,咱们再去集市换几枚鸡子来养,家里总会好起来的!”
姜父满是风霜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眼神里却充满了柔和与坚定,年少的姜遗看到他的眼睛,心中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宽慰大家一番后,姜父又不太放心的朝姜遗叮嘱道:“参加祭祀的时候,一切都要听从县令大人和傩师的安排。千万不可胡言乱语,更不能有扰乱祭祀之举!”
类似的话姜遗已经听了好几遍了,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再次表示自己明白了。
姜父交待完,才在姜母的搀扶下缓缓往屋内走去。走到一半姜母回头看向身后的儿子,“路上小心一些,一定要注意脚下!”
“我知道了,娘,你们快去休息吧,我也得赶紧睡会!”姜遗冲母亲笑了一下,便也回房去了。
姜遗现年十七岁,马上就要满十八了。他幼年时大病了数载,险些便夭折了!因此一直是清秀瘦弱的模样,远不及村里同龄男子那般壮硕。
石河村民大多以种田为生,生活十分贫苦。姜父昨日在田间劳作时,被一只野蜂蜇伤了脚,如今行动不便。因此这次定远县令下令举行的祭祀河伯,便只能由姜遗前去参加。
夜半之时,万籁俱寂。远方隐约有人声响起,姜遗也提着早就绑好的鸡,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家门。
看着远处山间轻轻晃动的细微火光,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简易火把点燃,也开始出发朝县城走去。
祭祀河伯的河流叫做青河,位于定远县城西郊,这也是姜遗的目的地。
事实上姜遗家旁边的那条小河最后也是注入青河,只是小河很多地方太过曲折窄浅,所以无法行舟。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为免误了祭祀的时辰,姜遗一路不曾停歇。晓是如此,等他走到官道之上,天边也已经泛白。
路上行人和车马也多了起来,姜遗在身上小心摸出了两枚五铢钱,搭上了一辆上面已有数人的破驴车。
驴车只是由几块木板拼凑而成,行走间十分颠簸难受。但是对姜遗来说,比起数个时辰的行走,这已经算是一种享受了。
待他赶到县城西郊,天上早已烈日高悬。姜遗赶紧找到衙役上交祭品,登记完成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去河边等着吧,该行礼的时候就跟着行礼,祭祀完成后尽早离开,听清楚了!”
不知名的衙役从始至终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例行公事的说道。姜遗听完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向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的河岸靠了过去。
他循着河岸不断前行,只见此段青河略有蜿蜒,河道宽处或有十数米,两岸砌以青石平整无比。河水潺潺流动间虽并不让人感觉湍急,却更显幽深。
两岸边上前来参加祭祀百姓众多,却并无人大声交谈。受此庄严肃穆的气氛影响,姜遗不由得有些莫名紧张。
也不知等了多久,随着空气中传来的香烛气味越来越浓,突然有鼓乐之声响起。
姜遗和众人纷纷侧目望去,只见远处河道上搭建有一处巨大高台,宛若一座小楼。
上面隐约有许多人影似乎是在上香祭拜,烟气袅袅间让人看不真切。但是毫无疑问,那些自然都是在定远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了。
高台下方连接着一处宽阔的平台,正好与河面齐平。上面是许多穿着奇异服饰,戴着古怪面具的傩师。
他们迈着诡异的步伐,不时变幻着身形。时而围成一个大圈,时而看似凌乱又含有某种规律的交错而过。
有的傩师手持缠着白色布条的长棍挥舞,有的手里不知握着何物不断摇晃,发出诡异的响声。
姜遗隐隐听到那些傩师似乎在唱着什么古怪的调子,他一会感到有些遗憾,自己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在念诵什么。一会又感到周身有些发冷,不由庆幸自己站得不是很近。
就在他好奇中有些急迫,疑惑中带有点恐惧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四周竟泛起了淡淡的水汽!
突然数道或尖锐,或暗哑的呼声传来,“行礼,跪!”人群便纷纷俯身跪下行礼,姜遗自然也不例外。
一阵水流哗啦声响起,趴在地上的姜遗不由偷眼望去,只见在傩师们面前的河面之上,竟有一团巨大的水雾。水雾外面呈半透明的灰白色,仿佛一颗心脏般,正在不断收缩膨胀。
“这是?”
姜遗心中感到些许不安,他赶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听着河水不断的拍打着两岸。
可渐渐的姜遗又发现有些不对劲,他悄悄用余光扫过周围的人,却发现大家都恍若未闻般平静。
就好像这次和平时拜土地爷没有什么不同,只要诚心的上炷香再行个礼,等走完流程起身走掉就行了。
姜遗努力的把有些想要颤抖的冲动压下去,再次偷偷往祭台那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