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德
让晴空醒来的声音不是马蹄在走廊上飞奔，也不是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甚至也不是从地板缝里泄露出来的公共大厅里的对话。是床边一页纸的翻动声把她从她之前一直经历的无梦睡眠中吸引了出来。她清醒的头脑仔细吸收了她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所能告诉她的一切，从她脸上感觉到的打开的窗户吹来的微风到盖着她的被子的温暖……到她胸口那莫名其妙的重量。
一只眼皮睁开，晴空看到露露四肢摊开躺在她身上，显然睡得很深沉，脸埋在被子里。睁开双眼，她进一步看到星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前蹄捧着那本磨损的大部头，脸埋在书页里。晴空不知道这奇怪的场景持续了多久，但这只是暂时的安慰，因为露露开始动弹起来。小雌驹的小动作反过来又把星璇的注意力引到了晴空身上。
“我们主动披在自己身上的锁链从来都不容易解开，”星璇说道，而且晴空的记忆中第一次，在遇到她的目光后，他先移开了视线。“内疚造成的枷锁是其中最坚固的。我很希望我能说我们上次会面时的情况是偶然的，但我那样说的话是撒谎。”
“你是什么意思？”晴空问道，对发生的事情仍然感到目瞪口呆，她的脑海中仍然笼罩着睡眠的残余。
“你知道吗，聪明曲奇说得没错。我是一只善于操纵的老蜘蛛，会旋转丝线，让小马们像木偶一样跳舞，”老独角兽解释道，并在当他看到晴空的脸后进一步详细说明。“我的不诚实对你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如果我要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那么我现在就必须开始纠正。正如我所说的，我早就怀疑你的真实身份，我设计了我们上次谈话的情形，以确保你尽可能地被打个措蹄不及，处于被动状态。在你了解了露露的过去并做出反应后，我知道你会因为和索拉里亚的关联而感到内疚，我本打算利用这一点来削弱你可能会感到的任何不情愿。晴空，我试图破坏你对此事的判断，我欠你一个最诚挚的道歉，但关于你在接下来的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我多么强调也不为过。”
他为什么要为做了必要的事而道歉？星璇推断如果索拉--如果我失去对太阳的控制或将其推离轨道--这个世界就会消亡，那是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做法是不合理的吗？晴空想一想，然后小声说道。“接下来是什么？”
“根据我的计算，现在是太阳有史以来最接近我们的世界的时刻。如果我们想从索拉里亚蹄下夺取对它的控制，那么现在是最佳时机，”星璇边说边把几个鞍包举得高高地让晴空看清，然后把它们放在床边。“在首都的废墟中有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但我们必须迅速行动，以免晚上暴露在外面。”
“我……我可能知道首都中某个适合你的需要的地方，”晴空在努力说谎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必须告诉他真相…但我不能在这里说。有太多的小马可能会…误解，如果他们无意中听到的话。
“我怀疑你就知道，”星璇点点头，从椅子上走下来。他的魔法包裹起沉睡的露露，把她移到床边，让晴空从被子下面溜出来。他把一只蹄子轻轻地放在小雌驹头上，低下头对她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出房间，晴空紧随其后。
这对马遇到的唯一障碍是四叶草，他的穿着不仅是为了旅行，还为战斗做了准备。坚固的盔甲覆盖着他的四肢和躯干，背包两侧的各有四把牛刀贴在他背上。当这对马走近时，他给了星璇一种倔强的怒视。“你需要我的帮助，星璇。现在留在首都的只有土匪和强盗。你需要有谁在背后保护你。”
“我已经解释过了，四叶草，”老雄驹开始解释。“我们会先离开村庄相当一段距离，然后使用传送，以确保这个地方不会暴露，而且在我们找到魔力之地之前，我们不会使用任何魔法。一旦我们到达那里，任何马都来不及阻止我们。此外，我不确定你是否已经考虑到了下列危险--”
“没有考虑到危险？”四叶草厉声说道，并跺了一蹄子以强调自己的观点。“你要去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却没有后援，而我却成了没考虑到危险的马？”
“如果我们在到达魔力之地之前被发现，那么我们的任务很可能无论如何都会失败。如果你记得的话，战斗的声音会传播得很远，会吸引其他正在寻找猎物的家伙。”星璇耐心地解释道，然后给另一匹雄驹一个疲惫的微笑。“你是个准爸爸，四叶草。我不想再为出现孤儿负责了……”他停了下来，环顾四周一小会儿，然后补充道，“另外，即使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如果我让你来，曲奇也会揍得我只剩一口气。”
四叶草几次开口闭口，试图提出一个恰当的反驳，然后认输了。“一天，星璇。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去首都。这就是我所允许的。”他转身跺蹄走向他和妻子合住的家，不等回答。
当星璇把宽边帽戴在头上时，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声。当他说话时，目光低到足以消失在帽子下面，“雄驹们的自尊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来吧，晴空。日光飞逝，我不想再耽搁了。”当他小跑出村庄，进入远处茂密的森林时，他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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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马小跑了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晚些时候，终于在一处空地停下。空地周围的树木长满了树叶，在其周围形成了一堵几乎无法穿透的树墙，而这片区域本身也长满了很高的草，当两马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穿过灌木丛时，高草划过晴空的躯干。当他们离开遮荫的树冠下面时，太阳立刻开始温暖晴空的皮毛。
他一定在那件斗篷下面汗流浃背……他为什么不留下它呢？晴空看着那匹雄驹心里想道。集中精神，晴空！你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星璇…”她开始说道，当她看到他的目光时，说出真相的所有意志力都消失了。
“什么事，晴空？”星璇斜着头看着雌驹问道，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直接对她说话。“晴空，你看起来…不太确定。你在重新考虑你的决定吗？”
“不，并不是……”告诉他！他应当知道，现在和其它的时机一样好！晴空对自己的犹豫感到愤怒，然后想到了另一个主意。他真的必须知道吗？我可以让他施咒，然后“变身”，没有马会聪明到明白其中的玄机。这一选择的不诚实打击了她想要坦白并让自己摆脱一直在吞噬她的内心的那个秘密的欲望。过了一会儿，她做出了决定。
啪。
在寂静的空地中，一根树枝在蹄子下折断的声音似乎有爆炸的音量，星璇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偷听的！”他怒吼一声，角一闪，一阵烈风刮平了空地上所有的草，几乎把树都压在地上。只有一件东西抵挡住了这突然的爆发。一块粉蓝色的护盾挡住了狂风，就像顶住海浪拍打的岩石，它后面的小雌驹一动也没动。
星璇认出了护盾后面的小马后，风一下子就停了。“太阳在上，露露！你不应该在这里！这很危险，我们没有时间玩！”他责骂道，声音中充满了宽慰和愤怒。
“我不是来玩的！”露露尖叫着回答道，她的语气引得星璇和晴空都退缩了一点。“我不是什么傻瓜小雌驹，星璇！我知道你让我去送还那本书的时候，你把晴空带到大厅里和四叶草谈事情，过去每当发生这种事，那匹小马就会永远离开！”她的表情隐藏在兜帽下，但她声音中的愤怒足以表达她的感受。
“露露，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那样，”星璇说道，之前的愤怒被更温和的东西取代了。他朝着小雌驹走了几步，那怕她继续大叫，也没有停下。
“你在撒谎！我不想要晴空离开！绝不行！她聪明、善良，她总是告诉我真相！”这匹小雌驹喊道，失明的眼睛无法察觉两匹成年马都无法抑制的苦涩表情。“她听我说话，她从不因为我的恶作剧而责骂我！她只是想出自己恶作剧！而且她……放开我！”尽管她尖叫，星璇还是继续前进，他一靠近就把小雌驹搂进一个拥抱。她挥舞着四条腿打这匹雄驹，他毫无怨言地承受打击。
在整个场面中，晴空没有加入。吞噬她的疼痛达到了新的高度，某种未知的本能告诉她，缓解疼痛的唯一方法就是加入这两个。尽管有缓解的可能，她还是无法鼓起勇气接近。“露露，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要我，我就留下来。”晴空承诺道。
露露的挣扎慢慢停止了，最终她也拥抱了星璇。她那不会眨的双眼越过星璇的肩膀凝视着晴空的方向。“永远永远？”她怯生生地问，声音只不过是耳语。
晴空几乎要同意了，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袭击了她。对她来说的永远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她能活多久？七十年？八十？八十年不算什么。八十年也是一生。意识到这一点使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只能点头回应。
“恐怕露露在这里让我们有点为难，”星璇说道，终于放开了孙女，把她放回地上。“如果我们回到镇上，那这一天就过去了，我们的机会也就过去了。我也不会冒险通过传送她来暴露村庄的位置……”他咬了咬嘴唇，然后俯下身。“露露，我们要去一个到处都是不太好的小马的地方。他们唯一喜欢玩的游戏是捉迷藏，所以如果我们要打败那些卑鄙的小马，你需要保持安静，不能使用魔法。你可以跟着铃铛走，记得吗？
露露激动地点头，但没有说话，星璇返回到晴空身边。“我相信你刚才被打断了，晴空，”他说道，他对那匹雌驹脸上是一种厌世的表情。“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时候了。一旦我们进入首都，就必须动作迅速不出声。”
“不……那不再那么重要了，”晴空撒了谎，她又瞥了一眼露露。小雌驹在极度恐惧中尖叫的记忆与她刚才说的话夹杂在了一起，它们与她是谁以及是什么身份的真相相冲突。我现在不能告诉他…露露在这里的时候不行。我不想再伤害她了！
星璇盯着晴空凝视了一会儿，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帽檐下。“我明白了。准备好，我们将从这里传送到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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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晴空最后一次在这里以后，首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当她上次在这里时，这里到处都是抛光的石头和玻璃建成的闪闪发光的尖塔，小马们服务于这一切，致力于维护和发展。首都就像一座索拉里亚渴望为全世界维护的象征秩序的灯塔。
在她不在的期间，首都残留的是她理想的腐朽外壳。只有几座塔仍然矗立着，她记得的所有闪亮的玻璃都被打碎了。几座建筑上有大范围的火灾破坏，唯一表明这座垂死的城市里还有小马的迹象是远处偶尔会传来的尖叫声或喊叫声。
看到她取得的最大成就变成了这种状态震撼了晴空的整个身心。当她跟随其他马穿过废墟时，她克制住了自己的震惊，他们唯一停下的时候是星璇止步向晴空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这件事刚发生时，晴空花了一点时间才认识到老雄驹一直在等待什么。她朝着山顶上那座索拉里亚的堡垒胆怯地抬起蹄子，然后星璇在三马中当前锋，他们从一个隐蔽处跑到另一个隐蔽处。
我必须让星璇相信他的咒语起作用了，我被变身了……但我不知道咒语是怎么起作用的！它是分阶段激活还是瞬时激活？他是否在咒语的设计中加入了任何类型的成功指示，或者他是否打算使用视觉验证它完成了？当他们越来越接近索拉里亚的城堡坐落的台地的底部时，又有上千个问题涌入了晴空的脑海。每出现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的恐慌都加剧一分，并使她分心。当她重新集中注意力时，已经太晚了。
星璇溜到一栋楼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盯着主干道，然后原地一动不动。他保持姿势一分多钟，然后转身面对露露和晴空藏起来的地方，轻轻摇了摇铃铛。露露躺着声音的方向冲出隐蔽处，而注意力仍然分散的晴空留了下来。
因为星璇转过身来，露露看不见，而晴空注意力涣散，所以当一块马蹄大小的石头从其中一座建筑物飞出，砸在老雄驹的后脑勺上时，没有任何防御措施。那声音把晴空的注意力带回到当下，正好在一块类似的岩石向她飞来时及时后退，那场石头在一块匆忙生成的护盾上弹了出去。
“喂，你没有把两个都打倒，巴克肖特！”小巷上方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喊叫。“你退步了！”一匹穿着一件破旧的执法者队长制服的飞马降落在小巷里，就在仍在奔跑的露露后面，一只蹄子拽住了斗篷的尾部。当被抓住的斗篷让她四蹄朝天时，这匹小雌驹只能发出一声被勒住的尖叫声，这引起了飞马和其他马的一阵哄笑，更多的小马从他们周围的废墟中现身了。
“我相信我们中了大奖。一匹独角兽雌驹和一匹小马驹？都会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另一匹雄驹，一匹穿着撕裂的裁判官长袍的独角兽，边说边走近挣扎的露露。绿色的魔法伸出并包裹住了挣扎的小雌驹，把她举起来让雄驹检查。“嗯，也许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走运。这是一件破损的商品，只适合等她长大后生产牲畜。更像是一笔投资而不是即时的收入。”
“你的脸才是破损的商品，现在让我走！”露露大吼着回应道，一只蹄子踢了出去，正中了雄驹的吻部。
把露露漂在空中的魔法立即中断了，将她摔在地上，但任何逃跑的企图都没有成功，因为那匹独角兽转过身来，一只后蹄踢出去正中小雌驹的脸，把她踢飞到林荫大道两旁的一座建筑的石墙上。撞击时骨折的声音清晰可闻，当露露摔倒在地时，一片血迹表明了撞击点。
更多雄驹从他们周围的废墟中现身了，但是晴空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她无法将目光从露露瘫软的身子上挪开，一个令马心寒的念头突然袭来。如果我之前说了实话…露露将仍然活着。我…我杀了她。这个意识带着的讽刺意味，也就是她绕了一大圈来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并间接实现了那些年月之前她最初想实现的目标，那种意味并没有因此而迷失。它像锤子一样敲击着她的心灵，她几乎被它击碎了。
几乎。
当她终于把目光从露露受伤的身体上挪开，看着巷子里的匪徒时，另一种情绪涌上了心头。那匹飞马雄驹从她护盾的另一边斜睨着她，而那个裁判官施放魔法试图击破防御。其他袭击者，大部分是陆马和飞马，把星璇的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但在那之前，当头晕目眩的老雄驹试图站起来时，还不忘对他的躯干踢了一下。
她这时所感受到的不是过去几周来一直困扰她的刺痛或缓慢的烧灼的感觉，也不是她成为露露的某次恶作剧的受害者后所感到的火恼，或是其他她熟悉的感觉。这种新的情绪吞没了她的思维，使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一种需要，要求得到满足。
这种满足感不会来自一个护盾的后面，所以她去除了它。
艳阳晴空的幻像也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