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躲则躲矣你却一头撞入怀中
马车一路朝东,久坐在车舆中的王有才反而是坐不住了,特别是离开村子附近以后,道路多是荒道古路,久未修缮,行车其上不免颠簸。
倒是小玉一副很是新奇的样子,时不时瞅瞅这个,看看那处。同时还不忘收拾一下车舆中的一些物事。
这些东西很多,大大小小堆了半车舆。有些是他与小玉从家里出来的,留着路上常用,有些是赵家婶子放上来的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剩下的便是王朴玉老人车舆中自带的,想是也是为他准备,一些盘缠细软,倒是实诚之物。
撇下车舆中的小玉,他掀开帘子坐到马车前边,与车夫和柱子并列。车夫于车辕左侧驾马,柱子先前不愿进车舆之中,索性就坐到了车辕右侧。
他望着沿路两侧,见四野苍翠,远山青黛,竟是一片苍茫的景色。
自隋末混战以来,百姓流离人口骤减;再到高祖武德年间,百姓才稍稍的休养生息;直至贞观年间,百姓人口这才有了回暖之势。
但边衅连起,太宗又是雄才大略之辈,于是连年用兵,而战争却是最损耗国力,所以入眼之处平野荒凉,地广人稀也是应有之理。
“少主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旁的马夫见王有才神色游离,出声问道,想是能替小主分忧。
闻声王有才从思索中回神,将视线收回望向这个新收的仆从,此人年纪轻轻,也便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眉眼清正,为人干练。
在得知老人将他予了王有才后竟是丝毫没有芥蒂,自然而然的认了小主人。是一个眼灵心窍的小伙子。
王有才轻笑:“没事,你且驾马,若是马匹吃受不住,你便出声,咱们早早休歇。”
马夫笑呵呵道:“小主你且放心,我曾跟着老主人多次远行,行途紧要之事我都牢记在心。”
王有才轻轻点头,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地,便问道:“多次远行,可曾去过隔壁并州?”
这本是试着一问,也没想过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果见得马夫神色间有恰如其分的歉然。
“老主人多是在石州访友,倒是前前后后去过几次太原本家,至于并州倒是并未曾去过,小主此行可是要去并州游历,小的虽不曾去过,但是大致路径还是晓得的,小主你且放心。”
王有才有些诧异的看向马夫,认真问道:“还不知你姓名?”
“小的,赵十八,小主唤我十八就好。”
在和十八聊了会风土见闻之后,王有才惊异的发现十八还真是个石州通。
不管是地域路途,还是名人风评,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碍于身份见闻,石州之外的风土人情他便所知不多,且多出自他人之口。
王有才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的柱子,这一路行来柱子一声不吭,显得沉默寡言。
倒是有几次将视线偷偷投到他身上,被他注意到了,于是一拍柱子的肩头:“柱子,怎么一声不吭,是不是此去一行是赵伯的意思,你并不情愿?”
这本是和柱子凑近闲聊的一句开场白,没想到柱子听后反应竟出奇的大,他面部腾的涨红,有些支支吾吾,最后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愿是愿的,只,只是你愿与我一起?”
这一句话显的没头没脑,反而是令王有才愣住了,好歹柱子下一句话给了提醒。
也许是话已出口,便不那么难言了,柱子见王有才一脸疑惑,遂有些气哄哄道:“你不是说不跟小孩子一起吗?”
王有才怔然良久,下一刻脑海间像是开启了一扇尘封的大门,翻过一页页老旧的幻灯片,他终于在零碎且久远的记忆里翻找出一些事。
柱子本是与王有才同年,甚至比王有才还晚出生几个月,加之是邻里亲近,便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
只是在王少恒鸠占鹊巢之后,一心想着如何带着小玉生活好一些,不为衣食所忧,哪有时间去跟一个小孩子过家家。
于是柱子每次鼓起勇气敲响儿时玩伴家的院门,都被小玉一句从王有才那儿听来的“不跟小孩子玩”打发了,且次次如此。
这貌似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不成想柱子依旧记着。
但转念一想便也恍然,柱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倒是他才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怪物。
领导也跟着出来了,在当时的那个情境下便是硬塞给老人,老人也是不要了。
它被拴在车辕一侧,也不用它使力拉车,跟着马车一路前行便好。
只是它偏偏不愿如此,时不时低头,非要叼一嘴路边的嫩绿青草。
如此凸显,正好这一路颠簸的厉害,王有才便一牵缰绳,借着车辕为踏板一步跨上驴背,领导嘴巴里的青草嚼的正香,不成想背上一沉。
那种被支配的熟悉感升上驴脑,嘴里的嫩草顿时就不那么香了,嚼了三两下便脱嘴掉落在地上,四蹄无力地朝前走着。
这四野之大,一路行来竟是没有遇到一处人烟,在接近午时时只觉得日头垂直打在头顶,燥热的很。
再行出一段距离,终于在道路一侧见着一片树林,且山林之间隐隐可见一处小溪,于是再也不愿前行,拉住缰绳:
“好了,以至午时,卸下车马,将马匹和驴子拴入林子,咱们打水备饭,再次休息个把时辰,待暑热过去再行启程。”
小玉闻声掀起了车帘,朝外看了看四处景色,折身回到车里拎着小铁锅下了车,寻着小溪打水去了。
王有才见那小溪没于茂密灌木杂草之中,怕其中有蛇虫蛰伏,本来要随着小玉一同前去。
不成想柱子抱着一个陶瓮跟了上去,以树枝开路,稳重前行,俨然一副久在山野,很有经验的样子,也便放心让他们去了。
十八拴好了牲口,也寻着山林深处去了,说是要寻些干柴回来。
一时间倒只留下王有才一人无所事事,他从马车上去下不少干粮。
最后转到马车一侧将一大一小两支土枪取出,细心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疏漏之后再将其安放在顺手拿取的地方,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
只见远山如黛,近处丛笼,唐时的黄土高原被植被大量覆盖,水土流失尚不明显,不似后世一般沟壑众横。
正在出神之际,小玉柱子他们却是已经取水回来,倒是十八回来的稍晚了一下,只是令王有才不曾想到的是,他不但背回来一捆干柴,在干柴的上面竟还挂着一只脖颈淌血的兔子,显然是刚刚断气不久,看着他在山林间行动如飞的样子王有才不觉眼前一亮。
午餐出奇的丰盛,不但有小玉熬制金黄的黍米粥,赵家婶子烙的大饼,还有一只烤的喷香的兔子。
兔子虽然个体不大,但经过一番推让后三人都分到了不少,王有才并没有自持身份,反而是给身强体壮以及年纪稍张食量大的柱子和十八多分了些,如此融洽氛围之下,他们都学着王有才用饼将兔肉一裹,再一起入口,味道竟是格外的好,不知不觉间王有才竟是连吃了三个大饼。
看着神情感激的十八,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十八,你可是懂些功夫?”
历史也可兼武侠啊,王有才心尖颤动,却是不知这世间可有内劲一说。
先前十八前去拾柴,只带了一柄柴刀,前前后后也便一会的功夫,没成想他不但背回来一捆干柴,还抓住了一只兔子。山里的野兔能跑多快他是清楚不过的,于是才有了此怀疑。
不成想一向有问必答,从头到尾都言听计从的十八在这个问题之上反而显得有些含糊其辞,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小的略通拳脚。”
这让满心好奇,甚至动了念头的王有才冷静了下来,看此情景想是十八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他便也不好多问。
午后暑气隐有消退之意,十八从伏卧中起身,跟王有才说:“小主,可以起身了,在我们行进的前方有一处山神庙,我们如此一路赶过去,天黑之前正好可以赶到山神庙过夜。”
虽然天气依然燥热,但他还是听去了十八的建议,驾车起身。
只是行进一上午的了无人迹,下午的路途却显得有些反常,再次起身他们还未行出一段距离,背后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十八稍稍放慢马车,沿着路边缓缓的行进。
稍稍片刻一队人马便出现在四人视野之中。他们一行有十二人,汗衫袴奴,半臂绵袴,袄子幞头,衣着一致,且腰间都配有一柄制式的长刀。
虽然很是少见,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了。
唐朝能统一制服的有可能大族手下的仆役,也可能是某些出行的大商队,但佩戴如此形制长刀的那便只有官府差役和兵卒,而兵卒多着甲胄,那么眼前十二人身份不言而喻。
“宜芳县差役!”
下一刻十八压低声音道出了十余人更准确的来历,他下车挽马,将马车拉倒一边,将中央的大路空了出来,等待这一队差役的路过。
而这十二个差役显然有要事在身,从他们能赶上缓行的马车便可以看得出来。
同样在注意到王有才他们一行的时候,特别是看到拉车的是马匹之后,他们也不免往马车上边瞅,只是注意到拉车的是一匹瘦马的时候,这才将视线收回。
他们列队缓跑,在经过王有才停着的马车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面目蜡黄的魁实汉子,即使在跑步前进的时候,他的手都始终置于腰间的刀柄之上,鹰视狼顾,好似下一刻便要拔刀而起。
他一一扫过柱子、十八,以及掀开车帘的王有才和小玉,重点扫过车舆内部是否藏人。这才看向车舆中的半大两个孩子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王有才倒是并不紧张,官府中人在外行事,遇到行迹可疑之人,上去盘问一番历来皆是,他尽量表现得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子,但又从容冷静:“去高山县访亲。”
高山县于宜芳县隔壁,此路倒是正通高山,只不过王有才一行在中途便会南折绕路,只是对眼前差役来说这个回答已经够了。反正在得知他们是宜芳县的差役以后,王有才便将隔壁高山县的亲戚的姓名一家几口都已经想好了。
那为首的差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瞅了一眼驾车的十八,最后带着一队差役继续赶路,消失在前路的视野之中。
“十八,附近可有什么小路绕道而行。”再次上路,王有才询问赶车的十八。
十八也似乎明白了王有才的意思,只是他略略思索便面显难色:“小主,此间已经行出一大段距离,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二三十里路,只是一条古道,没有岔道。”
此时不是后世,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有大把的人上来围观,相反如此荒野竟有一队差役疾行,官府办事,百姓人家自会能躲则躲,免得牵连其中,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王有才倒是不疑有他,本也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只是没有岔路可行,也便继续上路。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离那一队差役路过不到一个时辰,他们的背后再一次响起了嘚嘚的马蹄之声。还是减速让行。
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骑王有才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相对于先前的那一队差役,此次路过的只有一骑,但来人不但身配刀兵,更是一身甲胄,一路打马疾驰,分明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需要及时传递。
驿卒,或者根本就是送信的兵卒。
虽然先后两拨人马相差甚远,但王有才下意思已经肯定他们必有牵连,而且他们所行的前方一定正在发生着什么大事,或者将要发生什么。
又行出一段路程,路过一处地面相较平整,四野开阔的一处树林的时候,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十八停车,卸马,今日到此而止,收拾柴火,今晚就在此地过夜,明日天明无事再行赶路。”
与其毫不知情往前边的漩涡扎了进去,还不如在这一处宽敞的地方过夜,等前边风平浪静了,便也好继续赶路。
十八也应诺的点点头,将马车牵到了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避风的一侧,松开搭连将瘦马卸下。
柱子虽然神情疑惑,不时还抬头瞅瞅天色,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声,这便要拿起柴刀朝着树林而去,想是要去拾些柴火。
只是还不待他走远便听到王有才的声音:“柱子,先且别去。”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借此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天色尚早便停滞不前,如今又不让去拾柴,多少有些奇怪。
只是待他回身时,看到了王有才有些沉闷的神情,见他看向一侧,又像是侧耳倾听,声音不见情绪道:“不是有什么事情,好像是事情找上了我们。”
果然,好似回应一般,在树林的另一侧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柱子侧头凝神听去,果然在下一刻他也听清了那一道声音。
“救命~救命啊!”
这分明是有人在求救。
他不疑有他,连声喊道:“好像那边有人遇到了危险,我们赶紧去救。”
十八看了看柱子,最后望向王有才,王有才回身走向马车,在马车边沿之处抽出了一条长条事物,正要往前走,却似不放心一般,再回身在车舆中一顿翻找,拿出了一捆捆扎严实的纸包,这才神色自若道:“要来的躲都躲不掉,那便让我们过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呼救。”
话语说道最后,他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不自觉表现出一种凌冽之意,让柱子小玉紧跟其后,十八神情闪动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