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筑草之城 第171章 庭参之礼
第171章 庭参之礼
王氏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安宁的来历,理出安宁和安尧臣的大体关系,只能说,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厉害了。甚至柔福帝姬,也很难说她稳胜王氏一筹。
但是安宁却没有秦桧担心的那些屁事。无论如何,勾结赵构吃早饭,或者一怒斩杀赵佶,都不能改变时局的危殆。如果管用,安宁早就这么干了,也不劳他秦桧惦记。
他之所以照顾一下安尧臣,只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补偿心理。为他们真正的安氏家族,多留下一些从政的出路。再说安尧臣,也的确是个忠良人物,保护一下都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安尧臣以一介布衣之身,却能心系国家,胸怀天下。不说他的见识如何,大宋的读书人八九都是这个样子,安尧臣也只是无意间在族弟安宁的伤口撒盐而已。
但他却是在求名之余,还要一心为大宋文华社稷安危着想,为天下赤子着想。这种置自身生死于不顾,敢在谏臣言官“朝奏夕贬”的形势下上书,足见其忠。
明知朝中奸邪之辈权倾朝野,他还是无所畏惧,足见其勇。如此忠勇之士,又是自己“族兄”的身份。安宁无论如何也劈不出那一刀的,那就发往海州历练好了。
管他乐不乐意的,赵佶才不会为这样一个喜欢忠言逆耳的布衣小吏张目呢。
安宁如今,更不是秦桧和妻子王氏以为的那样运筹帷握。还运筹帷握呢?在他眼里,自己这段时间以来,都在一连串的失败中渡过,简直度日如年。
他如今的焦灼烦躁,也每每溢于言表。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武松的武功实在高强得不像话,真的难说他会不会伤害到武松。
两年多筹划,从斩杀张觉起,就是为了延迟金国入侵,为海州的军备争取时间。眼看大功告成时,却发生了赵佶招降辽国末帝的事情。
那手诏,白纸黑字地被他金国拿去了。
早知如此,当时干脆就一心一意在海州加快建设好了!安宁慨叹。三年时间啊,就这样浪费在大宋的朝堂内外了。
这大宋,却像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堤坝朽烂,到处都在跑冒滴漏。一个不小心,甚至连自己都要被卷埋进去!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可以后悔的良药。安宁愿不愿意的,都要四处张罗备战事宜。这些事,再去指望大宋朝堂自发地良性运作,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只是他想隔离朝堂纷争,专注于河东、河北的战备,朝堂却不愿放他安静一会。赵佶的昏招一个接着一个放出来。先是太子秉国,然后赵佶就该内禅了吧?!
可是太子的智谋,太子身边的重臣,却比赵佶时代更加不堪呢!大敌当前,他们却一昧求和。还要自损长城?这要脑残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干?
有时候,安宁甚至真的想一刀砍了他赵佶、赵桓父子!眼不见,心不烦呢。
赵佶总是想当然的认为,他这个二十六年的皇帝,对金国还有威慑,所以才没有即刻内禅。然而太子赵桓已经等不及了,金国那里,更加不会给他赵佶的面子。
各种珍贵的情报资料,都被安宁送去宫中请赵佶过目。赶紧醒醒啊!可是赵佶,却读出了另外的故事。金国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这次南下,也是一时也难做定案呢。
金国居然比大宋更讲究出师有名,循规蹈矩?
这就是一个捡到金元宝的乡下土财主,去地主家赴宴的样子嘛!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生怕一个动作不合适,就被人笑话不懂规矩?
哈哈,那容易啊。等你金国南下时,老子立马内禅皇位给太子,狠狠闪你吴乞买一下小腰!要不说,赵佶就是文人的轻浮气质,喜欢恶作剧呢?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一旦金国动起来,它怎么可能会因为你赵佶的一纸内禅就要顿足辽东之地?金国很穷的,糟蹋不起粮食啊大哥。
而赵桓,现在的国策却是议和?向金国不断派出议和使者,言明此前一切皆是朝中奸邪小人作梗、破坏。如今太子秉国,所以,大宋愿多使岁币以结大金之欢心?
“契勘自我皇与上国大圣皇帝浮海结约,岁月已深。上国遂割燕云,恩义至厚,质诸天地,共著誓书,使聘交驰,欢盟无间。
止缘奸邪误国,伪诏纳辽,岁币愆期,物货粗恶。遂令信誓殆成空文,上国之恶概皆由于此。我皇重念大圣皇帝从初讲好,深自克责,乃使太子秉国。
太子自秉国以来,夙夜以思,宜伸旧好。结约之辞,悉以面谕。自今以始,传之无穷,共庇生灵,永同金石。今差翰林学士,中书侍郎何栗充计议使,事目具如别幅。谨白。”
安宁收到的信息是,金兀术当时就哈哈大笑,提了两个条件出来:
其一曰返郭药师于燕京,主持两国修好。
其二曰罢安兆铭之官身,解送上京安置?
“肇我大圣皇帝起义兵,吊伐亡辽。爰念有宋航海遣使,起初结好,请复幽、燕旧地。乃著定誓书,即时割与。曾不逾年,弃德背惠,手诏辽逆,岁交金币罔不逾时。
及正旦副使安兆铭,其于本国穷奢极侈,上下相蒙。恣行无道,欺凌皇子,不忍多言。残虐海内,人怨神怒。此天夺之鉴,假手我大金使惩之。
今汝使何栗奉宣旨言,归罪边臣奸邪,亦非当理,又言本国君臣深自责恨前日之非。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朝宜加恕道,用存大义。
如赵主深自悔过,重乞欢盟,可囚缚恶贼安兆铭来诣上京,并斩阉人童贯、谭稹等谢天下之罪。另使郭药师处置燕京叛亡诸职官、工匠、教坊、百姓。谨白。”
这样的国书回复,已近乎儿戏般轻浮、散漫。然而金兀术就是这样拟了,完颜吴乞买也照样用玺!大约完颜吴乞买也觉得给大宋的面子太多了,现在给不给都没关系呢?
虽然彼时上京的君臣都是当做笑话一样闲谈带过,他大宋又不是傻子!肯做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情?但是高子羽加急送来的消息却说,宋使何栗当时一言未发。
那何栗却是政和五年的状元郎,太子起复之人。他这次出使回京后,立马加翰林学士,进尚书右丞兼中书侍郎,复奉宣诏以待参知政事。
此后,秉国太子赵桓再以吏部员外郎傅察,假宗正少卿充贺正旦使。
却意外在韩城(黄龙府,今开元)出事了?大金二王子斡离不与他道逢,便喝令他行庭参之礼。傅察抗辩不屈,竟被翰离不活活殴打致死。
由此引起两朝轩然大波!对他大金来说,殴打南朝使者致死,自然是一件严重失礼的不雅行为,所以要重重惩处斡离不二十军棍才对。
但是对大宋来说,就不仅仅是使者被人打死的屈辱了。因为按照斡离不的说法,就是今年以来的使者,见他都要行庭参之礼,如何你傅某人就要例外?
那就是说,此前出使金国刚刚回来不久,大红大紫的尚书右丞何栗,他在金国时,是如何施礼的?若不行庭参之礼,傅察就是下场!若行庭参之礼?大宋更加颜面扫地啦!
所谓庭参之礼,就是金国奴才跪拜主人的君臣大礼!可是大宋官员,除了祭祀天地祖宗、太祖、太宗列庙,需要行跪拜大礼外。平日哪怕拜见官家,也只是作揖而已。
这件事就变成了疑案,因为何栗并未对此做出解释。那么就不能说有,或者说没有。总之安宁难得借此好好舒展一下腿脚,郭药师回燕京的事情,已经没人再提了。
因为郭药师也是从辽国反正来的北人,而辽人,也是行庭参之礼的。
之前大家都没想过这一出!现在想想看,让他老郭跑去燕京和金人打交道时,他的膝盖是否能保持硬挺?就很让人生疑。
贺允中也被惊出一头冷汗来,得亏自己是去年出使的金国,那时金国还没有这些破烂规矩。不过想来就算有,那个状元郎安兆铭也不会当回事吧?
二王子斡离不是遇到傅察这等书生才敢霸道,他要遇到安兆铭,指不定谁打死谁呢!贺允中在上京亲眼看到四王子金兀术在安兆铭面前的惶恐。
他还听说,四王子金兀术可比二王子翰离不骁勇多了。
贺允中这次左迁司门员外郎,升了两级,按说也算可以了。但是这个职务,却是秦桧去年就允了他的,被迁延至今才到手上。只是到了太子秉政时,才算落实下来。
等于是在原地踏步啊?所以贺允中就有理由以为,这都是秦桧的问题。再看看同科状元郎何栗一飞冲天的得意,贺允中百思不得其解也。这都是为什么呀?
其实这也不是不好解释,贺允中自去年出使回朝后,几乎没干别的事情,就是向太子具言安兆铭种种尾大不掉之虑,一手挑起了太子对安兆铭的猜忌打压。
可以说,如今太子系和海州系放对子激斗正酣,就是贺允中捣鼓出来的麻烦。
此后老贺一昧跟在郭药师的屁股后去算计安兆铭和福记,更加难免被人认为多事!福记的股权很分散的呢,如今忽然就要被一群纨绔子打包卷走了?
就算他郭药师不懂事,你贺允中也敢假装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