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筑草之城 第78章 明月如钩
第78章 明月如钩
一个没有官府参与的海上缉私、仲裁、管理、收税单位?那就是海盗嘛。不过在安宁看来,古今中外,其实很多著名水师的前身,也都是受了朝廷招安的海盗。
所以,安宁并不以海盗为耻。甚至他还有一个梦想:一边当海盗,一边唱名东华门外。什么时候能把大宋海龙王与进士及第合二为一了,也算安宁实现人生理想的某个初级阶段。
他的“父亲”安郊,当年只是跨出一小步,结果就身死族灭。因为安郊的力量源头主要来自朝廷,他只是使用这些权力的官僚之一,并不能完全掌握这些力量。
现在,安宁却要更大步地迈出,却一点都不用担心。又因为他的力量源头,就是他自己。
要说大宋此时的海盗也不少,不过都还没能成大气候。台州的蛇潘岛几乎被海盗挖空,据说单单藏宝洞就有一千多个!不过也就这样了。
此外,南海上就是著名的占婆国海盗,他们和福建人合作经营了一条占婆到海南的走私航线。北面则是女真海盗,眼下只负责打劫高丽人和倭国。
所以方明月只凭借她的三十几条船,就能在黄公岛站稳脚跟,渐渐开始呼风唤雨。然后安宁再给她几条武装了床弩、手雷的大船,她基本就有了掐断大宋沿海南北航线的能力。
最近方明月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分明已是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却把人生越活越回去,眼看着就要回到十七八岁的痴憨模样,没心没肺地糟践着那些短暂的美好时光。
这是但愿长醉不愿醒啊?安宁也很满足,能让一个女人腻歪在身边,而且活的越来越没心没肺,那本来就是男人的骄傲和资本。
然而再得意的男人骄傲,也无法改变就要离别的伤感。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张叔夜催促归期的信件,不断在戴宗、时迁的往返奔波中堆叠日高。
已经准备北伐了!老张就要离开海州!可是还有很多首尾东西要等着安宁回去交代。甚至连二嘎都开始急躁起来,小主子你可不能贪恋美色,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所以,现在的方明月,也只能再次把冰冷的铠甲裹在身上,恢复她杀伐果决的海盗本色。终究还是泪眼盈盈,临行前再次匍匐拜倒。官人,便送明月一首词阿好?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浪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将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波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如何渐渐如钩? ”
安兆铭置酒东海碧波之间,与客共饮及旦。客请明月词,因用《天问》体赋以辞之。面对皎皎明月,他不思乡,不怀人,不吊古,而是紧紧抓着黎明前的刹那月色不放。
方明月愀然泪涌,按剑走下楼船。望向天际的残月余钩,回首喝令:“起航!”
安宁早已沉沉睡去。今夜的酒,又喝高了。
李白人生不如意,就去散发弄扁舟。安宁不如意时,却把一腔颓废尽数撒在明月身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
安宁想要缔结一个前不见古人的海上王国,一个连接东西大陆,不断探索未知的海天巨人,但这一切,却要从这次的海龙王升旗开始!
他还想要一切事情都能有迹可循,有律可查。这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个人的怀中明月。也许到那时,他就能真的无拘无束了,他想要怎样荒唐、纨绔都可以。
什么君王不早朝?后世那些立宪的君王都快玩疯了。当将军,炼金丹,做木匠,或者跑去德国别墅躲新冠,多了去呢。人家的国度一样好好滴,也没见哪个亡国啊?
把帝国的所有权和治理权彻底分开。帝王不再作为运动员上场,而是作为裁判仲裁是非,从道义的高度引导文华的发展,维护国体的一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国之大事,在祭在戎。大宋四权分离的朝政体系曾经做的很好。那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做皇帝的宋仁宗几乎把大宋王朝推向后世的现代文明中。
可惜他没有儿子,而且中间又出了个王安石。
继承仁宗皇帝大统的神宗皇帝,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继统的合法性,刷出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王安石就出现了。
无论主张对错,王安石变法的本身就失于剧烈,流于表面。但比他推动变法的那些失误更严重的事情,却是变法背后的麻烦:他挑逗了皇权的野望。
已经学会收敛的皇权,在他的变法召唤下渐渐独断专行。皇权的威严突破了官僚体制的束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从神宗到哲宗再到徽宗,大宋四权分离的朝政体系被严重削弱了。
因为强推变法,王安石开始严厉打击与他政见不一的所有官员,把他们贴上“奸邪之辈”的标签一一打倒,而且还是往死里整!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此开启了大宋的党争之祸,变法与守旧的官员,各持己见。纷纷指责对方是奸邪小人,四权分立的官僚体系被彻底撕裂了。
王安石的变法,也不可避免地渐渐流于表层之争。两党互相残杀,政策朝令夕改,结果就是底层官吏和民间百姓不知所从,纷纷倦怠不满。
帝国的高层管理者开始与帝国的基层百姓割裂,渐行渐远。所以,王安石这样的变法,其实得不偿失,更加失于目光短浅。
一个百年的帝国,人口上亿,财税上亿,若说它一切都没有问题,那就是在扯蛋!王安石看到了问题,他很勇敢,想要去改变。
可是王安石并没有看清隐藏在问题背后的逻辑,所以他忽视了那些更重要的问题。
司马光熟读历史,自然看到王安石变法带来的危险。所以一旦得势,他就立刻尽废新法,他要恢复祖宗制度,把渐渐嚣张的皇权重新束缚。
但他却忽视了历史的演化,并非来自祖宗制度,而是源于人心的叵测。
这个世道,是回不去的!历史其实一直都在都改变,一直都在变法,从来就没停止过。只要这世间还有人心叵测,这个世道就不可能真的故步自封。
司马光只是不知道历史的发展方向,所以才身不由己地怼着王安石的变法节奏翩翩起舞。大宋,终于葬送在这两个时代巨子一手引领的党争之祸中。
至于说赵佶如何如何不似明君?那都在扯淡。赵佶的确不似明君,但他也没有太大的作恶。最关键的是,仁宗时期的大宋制度,其实可以不在乎赵佶是否明君的。
但是现在的制度就不行,皇权高高在上,赵佶又要当运动员又要当裁判。于是,赵佶的轻浮,赵佶的好大喜功,赵佶的人浮于事,就能轻易葬送大宋的江山社稷。
安宁如果不能改良,那就要推翻了他们重来,只是那样实在累人。所以安宁首先想要的还是修补,哪怕他是在筑草为城,终究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一些。
或者咱们还可以先做个样板工程?先在自己的地盘上试验好,别人爱跟不跟的,随他。
安宁的想法就是,借用仁宗时期四权分离的朝政体系,持续压榨官僚系统的动力。咱们可以用科举制度选贤治国,但是也要引入民间推选的议会监督他们。
只要赋予这些议会真正的选举、罢免权力,这个制度还是可行的。至于怎么监督、管理这些民间选举产生的议员,那啥,不是还有邸报、驿站系统可以做文章吗?
但是这一切,距离他还太遥远。安宁眼下能够影响的,依然只有郁洲岛,和这东海的万顷碧波。所以,安宁打算从郁洲岛上开始试行这些主张看看,不行再改嘛。
说是这样说,安宁还是希望这些基础性的东西不要改动太频繁。太频繁的改动,那他与王安石、司马光的斗法,又能有多少差异?
他还要等陈颙、蓝细禾们归来,将来怎么做,要让他们也能认同才行。可是陈颙们正在捕鲸,蓝细禾们还在第二批的船队上。所以,安宁就剩下荒淫昏庸一条路可走。
这些天,安宁都躲在船舱里,也未必真的就是一昧地胡天昏地。他要筹谋的东西很多,但是在思虑成型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表述好这些。
然后呢?福州海商们就在船上,都在等着他这个海龙王定下条条框框,就要在这万里波涛间一步步去实施。而他一旦定下了调调,再想改就很难了。
因为海上这么干了,难道陆地上的郁洲岛还能另起炉灶不成?依然要这么干!可以说,怎么和这些海商定规矩,海龙王的规矩是什么,已经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船队勉强开行,驶过了长江口,还是要在海门再次停靠,方明月白白浪费了几度春宵。
安宁醒酒了,陈颙和洪七也赶了过来。舱外传来纷纷扰扰的声音,却是陈颙、洪七、石秀等人正把一条小船往岸上冲去,小船的后面翻起一片波浪和水花。
很快,一条巨大的鲲鱼被拖上了沙滩。众人惊叹不止,这条巨鲲足足上千石不止呢!还是海龙王威武啊,连这样的巨鲲都要俯首。
咱们?咱们又算哪根葱呢。
要说这些海商,过来之前也打听过海龙王传人的年纪,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所以他们来时,可没少想要分庭抗礼的心思。甚至揣着施恩、救济之心来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如今都已纷纷收敛了心思,海龙王的威仪、实力就不是他们能够企及万一的。
能搭上海龙王的顺风船,老老实实做大自家生意,才是最现实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