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日国妓子(上)
高山之上,青树翠云,吞云吐雾,恍恍惚,仙境归墟,不知起止。
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翼然微微。悠闲鹤,徘徊庭树下,久不归。
白芝不打算插足华清宗的家事,只想快点拿到钱走人——还不知道沈文裕那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昨晚上昏昏沉沉没看见,现在也没瞧见。
不愧是风水大师见了都夸赞的地方,奇花异草长得是一株比一株可人,十一月,寒风瑟瑟,依旧是万紫千红,花团锦簇,若是让孙小小来这地方估计得乐的睡不着觉。
特别是那“乌拉草”,名字是一言难尽,长得却是光鲜亮丽。两只手都捧不住的花,烈焰般热情的红,内里四射暖洋洋的橘黄,边缘点缀着紫色星子,深深浅浅,泛泛一看,还以为是将动人晚霞挽留了下来。粗大的枝叶,比铁匠铺里抡铁锤的还粗糙,密密麻麻的小刺和褐色的斑纹,以及杀人无形的汁液。
值得一提的是,丑陋的枝叶带有剧毒,绮丽的花硕就是解药。
可笑又荒唐。
就像好人和坏人,他们可以是一个人。
白芝裹着厚厚的冬衣,在云雾里探花。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美,就好像清楚自己的恶。
往山里走。
每一本话本子里面都有一个所谓的禁忌之地。也许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十分默契的远离这个地方,默认了它的“禁忌”。
白芝想,或许自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地方。
远上寒山石径斜,山回路转绿寥寥。
白云生处有人家,枯藤老树睡昏鸦。
庭院深深寂静岭,可有人知妓子在?
没想到号称天下第一宗的华清宗还有这等腌臜事。
若说没有崔史洪允许,白芝是打死都不信。
推开破败不堪的竹编栅栏,院子中间摆着一张有些年份的藤椅,边上是石桌——上面坑坑洼洼,边缘也是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上面还摆了简单的果盘,好像稍不注意东西放多些就会整个碎掉。
没人?
黑洞洞的门,爬了半面墙花花草草的外墙,长满青苔的石阶和窗台,连屋顶上都稀稀疏疏的长着半人高的叫不上名字的草。
看上去就院子里干爽些,虽然只是被夯实的泥地,起码没有长些奇奇怪怪的植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外面的时候,裹着冬衣还不觉得太冷,但这里面——又冷又阴又暗。
是哪个仙人想到在这里关人!
啧。
白芝也不打算私闯民宅,转身就打算离去。
刚刚走到门口,手搭在栅栏上,一个女人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是送饭的弟子吗?你将饭放到外面桌子上吧。”
别扭——这是白芝的第一感受,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里面的不是汉人,起码不是卫朝人。
“我可不是什么送饭的弟子。”毫无边界感的冲屋子里说。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又传出凌乱的声音,估摸着在收拾。
白芝收回手,又踱步走到院子中间。
好半会儿,屋子里才走出一个妇人。
日国人?
白芝盯着女人的脸看了看——乌黑的秀发规规矩矩的挽着卫朝妇人髻,面颊和卫朝人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显而易见的苍老,皱纹没多少,关键是双眼混浊,目光呆滞,光看这双眼睛就得有四五十。
又转而打量起女人的衣裳——日国的传统服饰(不过是从卫朝学过去的罢了),过时的颜色和花纹,粗糙的布料,甚至是洗到褪色,倒是没有踩高跷。从袖子里露出来的半截指尖瓷白修长,想来也是有些身份。
女人受不了白芝审视的目光,问道“你,是谁?”
“日本語で。”白芝受不了女人古怪的腔调。
“あなたは誰ですか。”女人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好久没听见来自故乡的声音了。
“あなたたちはみなこんなに失礼なのですか?”白芝简直不想沟通。
“私は秋本木桜と申します。あなたの名前は何ですか。”秋本木樱扶着门框,看着面前的卫朝公子。
“白芝。”
“白公子。”
“君の下手な中国語をやめなさい。”白芝淡淡地说,“あなたは私と共有したいかもしれませんが、あなたの物語について。”
秋本木樱混浊的双眼好像在一瞬间清明,看来泪水可以洗眼睛。
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自暴自弃似的转身。
良久又转过来。
看了眼藤椅和桌子就又转身朝屋子里走。
“必要ありません。”白芝眼看着女人一个人转来转去就知道她要干嘛,干脆一个提气,飞到院子里的树上。
秋本木樱看见白芝轻功上树,脸上愣住了的深情把白芝吓了一跳,连忙大喝一声,可算是把这人的魂儿给吆喝了回来。
女人连忙走到院子中间搬起藤椅挪到白芝所在的树下。
白芝躺在树上,示意秋本木樱可以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了。
秋本木樱会意,坐在藤椅上,望着云雾缭绕的山色缓缓开口。
“それは何年もの夏だった……”
不得不说,女人讲故事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孙小小讲故事,不光会添油加醋,还会手舞足蹈。这个女人讲故事,完全是真情演绎。
眼神时而空洞,时而坚定,时而满含爱意,时而如少女羞怯,时而茫然……
原来她的眼睛可以这样灵动。
十几年前,
年仅十岁却美丽动人的秋本木樱作为日国陪同质子的妓子,一起被送往卫朝。
原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陪同任务,但她却不清楚“妓子”背后的含义,只单纯的当做一个代称。
日国表面上伏低做小,背地里野心不小。
卫朝可以让外国学习,但不代表可以对你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可这些,小小的妓子怎么可能知道?
她尽心尽力的照顾质子的生活起居,她在质子府里生活,为小小天地里的荣华富贵惊叹不已,她以为自己会在四面高墙的质子府里待到会故乡。
待到自己的阿父来接自己。
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秋本木樱就像绽放的玫瑰,美艳,肉嘟嘟的唇不点而朱,小巧的鼻尖,细长的眉眼好似天生多情,妖冶非常。
“彼らは私が生まれつきの妖精だと言った。”
白芝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笑了:“もしかして?”
秋本木樱停下了自己的讲述,怔怔地望向白芝,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白芝听下面静悄悄的,还以为人睡着了。
树下的人不说话,只是摇头,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眼睛越发明亮。
三十岁了,二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