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阳光正好
轮椅越过房门，视野一瞬间开阔了。
陈秋实转动了下眼睛，十几年没变过的房子布局悉数收入眼中，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间，中间是敞亮的厅堂，厅堂的右角落是个不大的厨房，正中央的天井就像是从这四四方方的屋子中豁开一个大口子。
充沛的阳光从天井上方倾泄而下，有几束调皮的光束散落在四方，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看见在光束里跳跃的尘粒。
吴小桃把人推到天井边上放好，转身又进了房间，把木梳子拿出来。
走到陈秋实的身后，手掌拢了拢她脑后的头发，说：“妈，要不我给你洗个头发吧，今天天气好，洗完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很快就干了，还舒服。”
陈秋实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前天不是刚给我洗了头吗？我现在坐在轮椅上，也不方便洗头。”
“嗯……那好吧。”吴小桃没有再说洗头发的事情，手里拿着木梳子，轻轻地梳着陈秋实脑后的头发，这头发有些干枯和打结，她梳的时候，要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把头发梳断。
上午的太阳温度不是很高，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好似把身体里的霉味都晒得蒸发了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母女两人一个坐着晒太阳，一个专注梳头发，只偶尔听见外面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
这气氛，宁静又祥和。
吴小桃把头发梳整齐后，顺手就编了个麻花辫，把陈秋实整个人都衬得精神了很多。
陈秋实反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麻花辫，轻轻笑了一声，“小桃这手，可是更巧了。”
她指腹细细地摩擦过马尾辫的每一条相交的纹路，目光看向远方，阳光洒在她苍白的眼皮上，眼前恍惚了一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出了声：
“想当初，妈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啥都不会，连头发都不会梳，每天早上还得你外婆早起来给我梳头发，哈哈哈……想来，当时你外婆肯定很恼我，她上班的时间晚，却因为我，每天被迫要早起，她那张脸啊，黑起来很吓人。”
“不过，我可不怕她，因为她就算黑着脸，还是会把我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一点都不让我操心。”
“你外婆她这个人啊……虽然看着很严肃，但是妈妈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从来没停过。”
“我小时候，一点都不乖，经常惹她生气，刚生下你的时候，我还怕我当不好这个妈妈，却没想到，我的女儿这么乖巧懂事……不像她的妈妈，只会惹祸……”
陈秋实轻松的语调渐渐消失，浓浓的悲伤围绕在她的周身，让她逃不开，再也说不下去了。
阳光太过刺眼，刺得她的眼眶都忍不住沁出了一点泪花，她连忙垂下眼睑，缓解这股不适，声音像从棉花里挤出来一样，闷闷的：
“我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好女儿……也做不好妈妈……”
吴小桃笔直地站在她身后，良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好似才迟钝地感受到周围的异样，她慢慢弯下腰，双臂从后面搂住了陈秋实的脖子。
温声安慰：“妈妈很好，真的，对小桃来说，你是最温柔最好的妈妈，我相信，外婆也是这样想的，她也跟小桃一样，很爱很爱妈妈。”
她说的没有一丝停顿，语气流畅丝滑，好似这些话她已经说过了无数遍。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自从七年前陈秋实上山摔断腿后，无法下床只得整日待在床上，做什么都要靠着女儿。
那时候，吴小桃才堪堪八岁，瘦瘦小小的小孩就要担负起照顾一个大人的责任。
她看着女儿这么小的身板就要背负上她的命运，内心的无力和悲怆无处安放，时间一久，精神就出现了异常。
虽然她强力撑着不让自己下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苦苦支撑着的女儿，但是，偶尔松懈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情绪也变化非常快。
就像现在这样，前一秒还说着开心有趣的事情，下一秒就会急转直下，陷入低落。
吴小桃这么多年来，都已经琢磨出了一套完整的合适的说辞。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陈秋实的情绪又恢复了过来，她拍了拍搂在她胸前的小手，柔声道：“小桃肚子饿了吗？妈妈去给你做饭吧。”
吴小桃赶紧站起身，制止了她的动作，“妈你别动，你在这做好，我去做饭，我昨天刚学了一个新做法，你等会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好好好，”陈秋实也没有坚持，她笑着转过头看去，“那小桃过去吧，要是遇到不了解的步骤，就过来问我。”
“知道了！”
吴小桃绕过天井，进了厨房，今天她打算蒸点葱花馒头，她昨晚都已经把面粉和好了，现在只需要捏个形状，放进锅里蒸。
厨房门敞开，她扭头就能看见正对面坐在天井边的陈秋实，为了避免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胡思乱想，她把要择的菜拿到厨房门口，拖了张塑料矮凳坐下。
一边择菜，一边跟陈秋实聊着家长里短的八卦。
“我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同班的浩子，他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他爸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着他打。”
“浩子腿脚灵活，看见路就跑，他爸在后面哼哧哼哧追了老久都追不上，气得站在路边破口大骂，附近的叔叔伯伯都出来看他热闹，可好笑了，哈哈哈哈……”
许是吴小桃描述地太过生动，陈秋实听着听着，脑海里也浮现出了那个画面，跟着笑了起来：“这浩子可真是调皮，估计没少在家里气他爸。”
“可不是，听说他爸很疼他的，能让他爸追着他满村打，肯定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吧，可能周一去了学校，就会听到同学们的议论了。”
对于这件事，她也确实有点好奇。
她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插秧的时候，张婶趁着没人偷偷把她田里的福寿螺扔到她隔壁王婶的田里去了，没想到，这去了别人田里的福寿螺，还能爬回她田里去，这几天，走在路上，都能听见张婶在田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张婶那人就爱做这些占人便宜不讨好的事情。”陈秋实说。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