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妖界，圣都。
灰蒙蒙的云铺满整个天空，不留一丝缝隙，黑压压向下奔来，让人看一眼就感觉喘不上来气。空气中闷热无比，压抑着令人烦闷的躁动。往日的微风，此时销声匿迹，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仿佛蒸笼般，冒出丝丝白气。
尸雨双手扶腰，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向殿前广场走去。现在，她的身孕已十分显眼，隐有即将临产之兆。硕大的孕肚，几乎要将她的腰椎压弯，每走十余步就要停下歇歇，大口喘气，额头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到底是什么事？我不去不行么？”尸雨颤抖着声音，擦着脸上的汗。
侍女低头行礼道：“兽母，兽主说今日所说之事十分重要，请您务必到场，我们也是奉命来请您。”
另一旁的侍女带着哭腔插话道：“兽主说，若是我们请不来您，他就将我们姐妹两个也变成……血傀儡。”
说罢，两人低声啜泣起来。
尸雨叹口气，抬头看看天，摸摸自己的孕肚，不知作何思量。她攥住两人手腕道：“好了，别哭了，我跟你们去便是。”
“多谢兽母体恤。”两侍女这才止住抽泣，搀扶着尸雨小心翼翼继续前行。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尸雨决定随便聊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便让她没那么难受，否则，如此闷热的天气，让人想吐。
“回兽母，我叫灿蛾，她叫岑宁。”左边的侍女答话道。
“灿娥，真是个好名字。你们两个多大了？”尸雨边走边问。
“回兽母，我们两个十二岁了。”灿娥柔声回。
“十二？”尸雨皱眉，“我记得先前有规矩，十六岁以上，方可入宫做侍女，怎么你们……”
岑宁回道：“听宫里管事的主管说，十二岁以上的人，不论男女，都被兽主抽调去前线打仗了。所以，就轮到我们效力了。”
尸雨听罢，仔细打量两人，浑身均透着一脸稚气，俨然是个孩童，心底一软道：“真是苦了你们了。你们入宫来，你们家里愿意吗？”
灿娥苦笑一声道：“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他们早就被兽主化成血傀儡了。”说罢，慌忙下跪道，“兽母赎罪，我不是有意说兽主坏话，请您饶了我吧。”
岑宁也慌忙下跪，为灿娥求情。
尸雨望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无限酸楚，暗道，难道自己的孩子将来出世后，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活死人的兽界吗？这样的兽界，果真是人们真心想要的么？心中想着，手上不敢耽误，赶紧将两人搀扶起来，好言宽慰一番，这两人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来到殿前广场时，孤煞已在高台上等候了，广场前站满了兽民，诚惶诚恐地站着。外三层站着高大的傀儡兵，他们手持兵刃，刀剑出鞘，一旦有人逃跑，毫不留情斩下他们的头颅。
“你太慢了。”孤煞不悦地扫了尸雨一眼。
尸雨气喘吁吁地上台，毫不退让道：“慢的不是我，是你的孩子。”
孤煞冷冷瞥了她肚子一眼，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转身来到殿前，双手高举道：“诸位兽民。”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安静，百姓们一脸紧张，面有菜色地盯着兽主，大气不敢出。
孤煞伸手一招，有人送来一柄兽旗，他挥舞着兽旗道：“我们兽人期盼了千百前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我们终于离开那阴冷潮湿，毒瘴遍地的无妄峡，占领了妖界土地，我们的子孙后代，终于能天天看见阳光了。”
说完，广场上鸦雀无声，百姓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怎么？占领妖界，你们一点都不激动吗？”孤煞不悦地扫视众人。
“好，好，好。”百姓们立刻卖力拍手，齐声呐喊，不少人手都拍红了，始终不敢放下，热烈的拍手声持续着，一浪高过一浪。
“够了。”孤煞懒洋洋喊一声，如雷般的掌声，瞬间消失。
尸雨在孤煞身后望着他，发出无声冷笑。
“来人，把碧辰珠抬上来。”孤煞威风凛凛喝道。
两个兽界小兵抬着一个金色托盘上来，托盘上正是先前罚魁留给兽界的碧辰珠，熠熠发光，品质不凡。
“这，就是古神怜悯我们，控制我们的标志。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妖界的万顷之地，再也不需要回无妄峡了，古神再也别想控制我们。”说着，孤煞自怀中掏出自己炼化的弑神匕，对准那碧辰珠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弑神匕扎进碧辰珠，只见那珠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紧跟着“哗啦”一声，散成一堆残片。
“咣~”孤煞一脚将托盘踢翻，高声道：“罚魁再也别想控制我们啦。”
此时，百姓中有一人怯生生举手道：“兽主，若是想让罚魁不控制我们，是不是需要把那个奴隶印记也给砸了才行。”
孤煞嘴角上扬，右手一翻，掌中出现一蓝色光球：“你们在乎的可是这个么？”
兽民纷纷点头，低声嘀咕。
“诸位。”孤煞清清嗓子，“这印记球，本兽主暂时不会打破，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还未将妖界完全占领。大家都知道，妖界有十八座大城，三十六座小城，我们如今只不过占据了妖界的十座大城，战争还未结束，所以这个印记，本兽主还得留着。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今后这印记球，唯有我能控制。”
此话说完，兽民们顿时炸了锅，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喧闹着。
“好了。”孤煞用力一捏手中的印记球，兽民们顿时心脏一痛，安静下来。
“这件事有什么可说的，有这个印记球，我们才能更齐心协力攻占妖界，否则，像从前那般，有人要打仗，有人想种田，我们猴年马月才能拿下妖界。只要你们乖乖听话，这印记，我不会一直使用的。”孤煞右掌一挥，印记球消散于空中。
“刚才我说了，如今我们攻占妖界，兵力不足。接下来，我要说第二件事便是，每家再出一个人来，加入傀儡兵。”孤煞向下一指。
“兽主，您饶了我们吧，先前我们每家已经派出两个傀儡兵了，再出人，我们家就家破人亡了。”兽民纷纷跪地，有人喊话求情。
孤煞冷笑一声：“愚民啊，愚民，无可救药。”说罢，他双手结印，周身立刻红光大盛，展现出极强的灵力威压，逼得尸雨都后退几步。
她喃喃道：“之前兽主功法寻常，短短数月，怎会如此强盛。”
孤煞耳边心魔低语道：“看见了吧？这就是百姓的愚钝，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兽界大局，不考虑兽界千年基业，只考虑眼前的蝇头小利，你跟这种人，无须废话。暴力，是他们唯一能理解的语言。”
孤煞右手一伸，将方才高声求情的那个人吸上高台，落入掌中。
“兽主饶命，兽主饶命。”那人惶恐道。
孤煞掌心冒出道道红色丝线，如滕蔓般深入此人体内，呼吸之间，吸出他的全部血液，将其变成一具干尸。
“你……竟然用傀儡禁术，强行提升修为，你这个恶魔。”尸雨手扶孕肚，怒骂道。
孤煞不屑地看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当他们的后代子孙，成长起来，望着妖界鸟语花香的场景，会感谢他们先祖的牺牲。”
“呵。”尸雨上前，怒道：“你将他们全部变成血傀儡，他们还会有孩子么？哪来什么子孙后代。”
孤煞摆摆手道：“不重要，他们没有后代，终归有一部分兽民会有。届时，我再将妖界的流民纳入兽界，一个崭新的兽族就诞生了，至于血傀儡？只能说命该如此吧。”
尸雨望着孤煞侃侃而谈的面容，感觉浑身血液都结冰，她实在难以想象，过去谦谦如玉，体恤民情之人，可以变得如此冷血残酷，不近人情。她后退道：“当初我喜欢你，真是瞎了眼，更后悔有了你的孩子。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她转身向高台下走去。
孤煞冷喝一声道：“慢着，这第三件事与你有关，待我说完，你就可以走了。”说罢，一挥手，几个傀儡兵上前，拦住尸雨去路。
尸雨转身，怒目而视，眼中几欲喷火。
孤煞不耐烦地望着台下兽民道：“速速决断，每夫妻二人，推举一人加入傀儡兵，加入者举手示意。若是让我选的话，那就两口子都加入傀儡兵，现在表决，开始。”
兽民们顿时低声啜泣，哭成一片，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做最后的诀别，嘱托留下的一方，照顾好孩子。很快人群中举起一只只手来，表示自己自愿加入傀儡兵。
“很好。”孤煞点点头，左手一挥，士兵长率领一队士兵将这些人带离高台，去另一处接受傀儡烙印。
走了一半人后，广场上顿时空荡许多，弥漫着浓烈的悲伤气氛，百姓们都不愿意抬头，低声啜泣着。
孤煞拍拍手道：“你看看你们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走了，你们该感到高兴才是。他们是为兽界的未来，为你们的孩子开疆拓土而离去，有何难过？再说了，他们走了，你们这些剩下的人，正好可以再组成新的家庭嘛，人生迎来第二春，是值得高兴的事才对。过不多久，你们就会为我今天的举措欢呼了。”
百姓们无人响应，木然地站着，不再有任何表情，个个心如死灰，呆若木鸡。
孤煞毫不在意，他拉过尸雨来，朗声道：“接下来，我要给你们说最后一件事。废掉尸雨兽母之位，立尸烟为兽母。”
“你说什么？”尸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吗？姐姐已经是罚魁的妻子，神界主母了。”
孤煞摇摇头道：“那又怎样？方才我已经砸碎了碧辰珠，宣布兽界与罚魁一刀两断，尸烟身为我兽界之人，理应回归我兽界，有何不妥？”
尸雨呵呵冷笑着，连连后退，指着自己肚子道：“可是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肚子里的才是你的孩子，姐姐生下的，是罚魁的孩子。难道你要古神的孩子做未来兽界的领袖吗？”
孤煞摆摆手道：“当然不会，我会和尸烟重新生个孩子，让我们俩的孩子做未来兽主。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嘛……”他冷冷瞥了一眼道，“我可以留你们母子二人一条性命，但是，你永远不能告诉他，他的爹爹是谁。否则，他会死得很惨。”
尸雨浑身发抖，面色铁青地指着孤煞道：“你……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你愧为人主，你这个恶魔，你比罚魁还要可怕。”
孤煞冷笑一声，两步近前，“啪”的一巴掌，将尸雨打倒在地，呵斥道：“你已经不是兽母了，从我眼前滚开，今生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杀无赦。”
尸雨摸着肿胀的脸颊，擦干嘴角的鲜血，狼狈起身，狠狠剜了孤煞一眼，一瘸一拐向高台下走去。
孤煞对她看也不看，兴奋道：“为你们拥有新的兽母欢呼吧，尸烟才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兽母，让我听到你们发自肺腑的欢呼声。”
兽民们谁也没从失去配偶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更没人欢呼，个个心如死灰地站着，好在孤煞猖狂大笑，并不在意他们的举止。
尸雨一瘸一拐来到兽神殿，殿前两个神界侍女分列左右，见到尸雨后，谁也不敢阻拦，任其推门而入。
一入大殿，就听到婴儿的呢喃学语声，以及尸烟温柔的哼唱，伴着烈烈燃烧的火把，温暖得不像真实存在一般。
尸雨穿过甬道，看到了殿上的尸烟，她穿着一袭白纱裙，头发散乱着披在肩头，两眼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孩子，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母性光辉。
“尸雨来啦，快过来坐，看看孩子。”尸烟柔声招呼着。
尸雨不为所动，她怔怔站在原地，盯着尸烟道：“姐姐，成为母亲是什么感觉呢？”
尸烟对尸雨的提问有些莫名，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怎么说呢？就好像你之前喜欢繁星，喜欢溪流，喜欢花香，喜欢阳光……有了孩子之后，你先前喜欢的所有东西，都融为一体，具象地出现在你眼前，让你愿意付出一切去呵护他，守护他，除了他之外，其余一切，你都不再关心，他就是你的全世界。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尸雨点点头，面露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母亲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孩子。”
尸烟温柔的点点头道：“是的，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孩子，我会感觉，他比我的命还重要。对了，尸雨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想提前知道做母亲的感受。”
尸雨摇摇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任尸烟如何呼唤，不曾回头。
出得大殿，尸雨泪流满面地回望兽神殿一眼，手扶孕肚喃喃道：“姐姐，就像你说的那样，母亲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孩子，对不起了。”
说罢，她足踏青云，直奔罚魁的放荡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