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苏睿饮茶夜自醉
佳蕊跪在虫尾山兽主帐外，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孤煞在帐中始终不应。
老天似乎也为魂华的离世而哀悼，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佳蕊寸步不离地跪在主帐外，一动不动，任由过往军士议论打量，指指点点。任由膝盖泡在雨水中，发酸肿胀。她双手紧攥兽神短匕，不动如山。
第四天拂晓，雨终于停了，孤煞终于从营帐走出，晨昏未分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来到佳蕊身边，对她说了句什么。
佳蕊吃力地抬起头来，望了孤煞一眼，点点头，起身离开大营，再也没回来。
天一亮，孤煞将残魂叫进帐内，将魂华去世的消息告诉他，整个军营防务交给他来打理，自己骑着黑风豹，带着十六名亲兵，直奔兽神殿而去。
狂奔一天，孤煞终于回到兽都，来到兽神殿前，命人推开大门，抬脚欲进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万一佳蕊说的是假的呢？兴许就是她骗自己玩的，她这孩子一向喜欢恶作剧。孤煞深吸口气，一脚踏进去，在漆黑的甬道中前进起来。
你这孩子，我未传召，谁让你进来的。若是往常魂华定会如此埋怨自己，孤煞心道，今天能挨一顿骂，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军靴声在甬道中激荡，他特意踩得很大声，希望魂华早点听到，赶来责罚自己一顿。
可惜，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平日里总觉得长的甬道，如今已到了尽头，只消一转身，就能看到兽神殿大厅的全部情景。
孤煞站在尽头，身上好似压了千斤重担一般，不敢转身，他小声道：“娘，我回来了，娘。”
墙上的火把跳跃着，无人应声。
孤煞叹口气，用力转身，来到大厅前。
一切和佳蕊说的一样，她并没有骗自己。魂华祥和而平静地躺在兽神雕像前，体态安详。孤煞缓缓走过去，短短几步路，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来到魂华身边后，他双腿一软，瘫倒在魂华身边，望着平日里那有些严厉的面容，孤煞嚎叫一声：“娘！”
孤煞小心翼翼地将魂华从黑漆漆的兽神殿中抱出，在吞神殿搭起灵台，为魂华守灵，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兽人，百姓们听闻魂华死讯，哭声一片。
孤煞一夜未眠，万分小心守护着魂华的身体，不让潮气入体，将其结冰。第二天，兽都全城缟素，百姓俱穿白衣，汇聚到吞神殿前，送别魂华。
哭喊声像潮水般，一浪一浪涌向魂华，兽人们的挽留声，哀悼声此起彼伏，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一沓纸钱雪花般洒向高空，散落各处，在吞神殿上空弥漫。
“抬棺！”执礼人喊道。
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抬了上来，棺材是很普通的杨树所制，这是魂华在世时，就为自己预备好的。原本，孤煞想用万年不腐的通灵金丝楠木，被魂华严词拒绝了。她说人死之后，终归要回归天地，所谓的棺材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不必铺张。不论孤煞如何劝说都没用，只好由她去了。
孤煞望着黑漆漆的棺材，上面什么祥云龙凤图案都没有，唯一有的图案，就是一颗小虎头，跟自己在信中看到的那颗一模一样，禁不住悲从中起，眼泪再次涌出来。
棺材放好后，孤煞轻轻抱起魂华，放入棺椁中，里面已事先铺好了一床棉被，他小心翼翼将魂华放好，道：“娘，兽族的事就交给我了，这下您可以好好睡了。儿子长大了，放心。”
几名士兵抬过棺材盖放置在棺材上，推至魂华胸口位置。
“天大地大，娘的恩情最大，不孝子孤煞为娘洗脸，濯洗风尘，要她尽看前路，莫要回头。”执礼人再道。
侍女捧过浸水的白色方帕。兽主接过，来到棺椁旁，望着躺在其中的魂华，只见她神色安详，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抬起手一丝不苟为其擦脸，就像母亲从小给自己擦的那样，从额头开始，一路向下，动作十分轻柔。
“娘，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兽人的。”孤煞泪眼婆娑的不断呼唤着魂华的名字，为她擦完人生最后一次脸。
“盖棺。”执礼人下令，棺材盖缓缓向上，魂华的脸，露出越来越少。
“娘！”孤煞痛苦的大喊着。
“天亲地亲，为娘最亲。不孝子孤煞为娘封棺，钉往生钉，让娘早入轮回，莫挂念儿孙。”执礼人再道。
士兵们将封棺钉嵌入盖板，递过锤子，孤煞摇摇头，眼含热泪，左手扶棺，右手握拳，一拳拳将钉子砸进棺材，手背鲜血直流，兽界百姓见之，无不心酸落泪。
在百姓的啜泣声中，一颗颗木钉楔入棺材，孤煞重新跪在棺椁前，向魂华磕了三个响头。
“起灵！”执礼人右手扬起。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哀乐阵阵，孤煞跟随抬棺的士兵，行在队伍最前方。沿途不断有百姓自发加入，整个队伍越拉越长，浩浩荡荡，首尾不能相见。
来到吃鬼坡南侧十五里处，士兵将魂华的棺椁放入墓穴中，准备填土掩埋时，孤煞拒绝了，他对执礼人道：“我想为我娘点往生灯。”
执礼人面露难色道：“兽主，您也知道，如今正是我们与妖界交战的关键时刻，此时您点往生灯的话……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兽主。”
兽主大手一挥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一定要为我娘点往生灯，还请把灯请来吧。”
执礼人无奈点点头，命人抬来了盏一人高的巨大铜灯，立在魂华墓前。这铜灯内部中空，没有灯油，周身是密密麻麻的刻度，上端是成人手臂粗细的捻子。
兽主来到往生灯前，双膝下跪，左手化掌为刀，在脖颈前一划，双手结印，脖子处的精血源源不断向往生灯内飞去，有血液和灵力涌入后，往生灯上的捻子燃烧起来。
兽主双眉紧皱，用力将自己体内的灵气和血液逼出，往生灯内部有一刻度值不断上升，一个月，两个月，这是往生灯能燃烧多久的标记。
一年，不行，太短了，娘肯定舍不得我。兽主咬紧牙关，大喝一声，继续将精血释放出来。
三年，三年也不够，万一娘还未入六道轮回呢？兽主面色泛白，上身摇摇晃晃。
五年，五年的时间，真的够娘走到鬼界吗？以前常听娘说，兽界离鬼界比较远，娘的腿脚又不好，怕是会走的慢些吧。兽主此时浑身打颤，身体已近乎不堪支撑。
“兽主，不能再流血了，兽主。”执礼人哭喊着阻止。
十年，十年应该够了吧，孤煞眼前一黑，忽感前方大亮，抬头一看，魂华在亮光中冲自己微微一笑，转身步入轮回，耳边传来她灿烂的笑声。
娘，孤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苏睿正在认真研究战略地图，右手空荡荡的袖管在烛火中晃动，妖族部队在这虫尾山与兽人已经对峙四天了，原本三天前他就计划发起进攻，不料天降大雨，天时地利中的地利，对妖族士兵不占优势，只好等雨停，谁想这雨一下，就下了三天三夜，今天这道路仍是泥泞不堪，害得进攻计划，不得不再推迟一天。
苏睿拿起桌上的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明日拂晓，他准备派士兵从这几个地方，发起攻击，争取将兽族的有生力量一网打尽，让兽族从此一蹶不振，起码百年之内，不敢再犯妖族。
苏睿看着自己设好的几个伏击地点，颇为满意，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美滋滋喝了一口，正暗自陶醉，忽听身后一声：“哥！”
苏睿转身向后，苏彤正笑盈盈出现在他眼前。
“苏彤，你……你怎么来了。”苏睿惊讶道。
“怎么，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啊？”苏彤三两步近前来。
“行行行，当然行，我是说……咦，你的脸好啦？”苏睿开心地大喊。
苏彤欣喜地点点头道：“怎么样？哥，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苏睿连声赞叹，双手直搓，嘿嘿笑着道：“哎呀呀，真是，圣女不愧是圣女呀，我就说她一定会有办法，怎么样？现在不恨我了吧？”
苏彤摇摇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什么时候恨过你了？哎呀，你看你的茶，早都凉了，也不知换一杯续上。”说罢，不由分说，强行接过苏睿手中的冷茶倒掉，为他添一杯新的。
苏睿接过新茶，拉着苏彤坐下，关切道：“你快跟我说说，圣女是怎么把你治好的？”
苏彤一愣，别过头去不情不愿道：“哥~”
苏睿恍然大悟，当初妹妹被毁容成那般模样，肯定不愿再提起，自己怎能一直戳她伤疤，当即赔笑着道：“好好好，都是哥不对，哥不问了，总之好了就行。看到你恢复如初的样子，真让哥感到欣慰啊。老实说，当初看你受伤成那个样子，哥的心里是一万个愧疚，一万个觉得对不起咱妈。我想，咱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结果，为了帮我打仗，哥把你害成那个样子，哥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到后面，苏睿的声音渐渐沙哑，眼眶泛红起来。
苏彤见状，也不好再生气，柔声道：“哥，你看你。”
苏睿破涕为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总之现在，看你好了，哥就彻底放心了。对了，空柳那小子见到你也很高兴吧？这小子前段时间，自己受伤还下不了床的时候，就天天给我写信，催我早点把你放回去，说什么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十秋。当时前线战事吃紧，我没理他，现在好了，你也回去了，我们跟兽人的战斗也基本快打完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苏彤顺从地点点头道：“哥，有你真好。”
苏睿哈哈一笑，晃荡着右手空荡荡的袖管道：“那是，告诉你，有你哥在，整个天下你就横着走。告诉你件事，前几天你哥我境界大大提高，现在比以前厉害多了，轻轻松松一掌将那妖莫寒斩首。妖莫寒你知道吧，就是害你那什么的那个，我把他杀了，为你报仇。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哥告诉你，别说现在你还没过门，就是将来你过了门，成了空柳的媳妇，你也是我的妹妹，到时候谁敢欺负你，哥还去给你出头。记住没有？”
苏彤有些感动，眼眶泛红地点点头。
苏睿喝一口苏彤新添的热茶，继续道：“你从生下来那天就是我妹妹，这辈子就都是我妹妹，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年岁大了，我们长出白头发，满脸皱纹的时候。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妹妹，有我在一天，便叫这世上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苏彤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道：“哥，我给你喝的是茶，怎么你倒像是喝了酒一般。”
苏睿放下茶杯，嘿嘿一笑道：“今日见你，哥开心，别说是茶，就是清水，也一样醉了。”
苏彤望着身材清瘦的苏睿，心中无比感动。视线一阵模糊，眼前人变换成另一番模样，仍是清瘦的，面容却十分稚嫩，约有十七八岁大小，星眉朗目，玉树临风，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哥！”苏彤情不自禁道。
“怎么了？”对面的少年笑嘻嘻地说。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很想你，所以想叫叫你。”苏彤轻声道。
少年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还说我今天怪怪的，妹妹你不也一样？估计也是太开心了吧。你先坐，哥去看看战略地图，再有明早一役，我们与兽人之间的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说罢，少年起身，重新化作苏睿模样，冲苏彤笑笑，回身继续研究起战略地图来。
苏彤望着苏睿的背影，喃喃道：“他是个如此在乎妹妹，爱护妹妹的好兄长，要不还是算了吧，哥，你说呢？”说着，苏彤抬头望着苏睿。
正在研究地图的苏睿猛然转身，变回方才的白玉少年，口吐鲜血，胸口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他十分痛苦地望着苏彤道：“妹妹，你一定记得给我报仇，给我报仇！”
苏彤“唰”的一声起身道：“哥，对不起，我不该忘记答应你的话，哥，你别生气，不要离开我。哥，我错了。”
说话间，苏彤感觉有人用力摇晃自己肩膀，回神一看，苏睿正在自己面前，关切地问：“妹妹，你怎么了？”
苏彤一把紧紧抱住苏睿，哭喊一声：“哥~”
苏睿左手拍打着妹妹的后背道：“哥在这儿呢，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空柳那小子？你别怕，跟哥说，不行咱就不嫁给他了，出什么事了？”
苏彤搂着苏睿的脖子轻声啜泣道：“如果你真的是我哥，那该有多好。”
苏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凉，一股灵力涌入心脏，眼前一黑，失去意识，耳边回响一句：“哥~”
儿时的苏彤，似乎正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