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章 为人父母者
“爸,”到了家门口,霍凯一偏脸就看见父亲中间稀疏,周边支援的脑瓜顶,“进门要先说医院检查了没啥大毛病,别吓着我妈!”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开了,母亲站在门口盯着霍凯的脸,好一阵抽噎着说:“快进来吧!”
霍凯父亲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说:“医生说了,没啥大事只是皮外伤。”
“说的轻巧!”
母亲的泪止不住了。
霍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母亲跟进来捧着他的脸,“怎么惹到他们了?多大仇哇,下这么狠的手!”
霍凯扭过脸,“他们狠我更狠,领人打我那小子,他妈也在家哭呢!”
母亲扳过霍凯的脸,“你浑蛋!我供你上学是让你跟小流氓拼命么!”
“妈——”霍凯再次挣脱母亲的手,“那帮人就是欺软怕硬,要是大家都硬气起来,他们就没处撒野了!”
“儿子,你这话原则上对,可你现在还是学生,管不了更纠缠不起,”父亲是工程师,说话讲究条理,“真有那心思你明年报考警校,学成了为民除害!”
“谁说的!凯凯要上清华、北大,将来做工程师、科学家!”
“成名成家当然好,不成日子也得过呀!儿子,你记住喽:将来怎样那是你自己掌握的,谁也替代不了!懂么?嗯?”
霍凯点点头,字面上的意思懂了。
“霍海川,你啥意思?!”
大名都叫出来了,这是不满到要郑重其事说道说道了。
霍凯连忙把课本练习册摆上书桌,这劝离大法效果极佳,父母悄然退出,过小饭厅进自己房间。
霍凯家的房子相当不错了,俩卧室夹一个小饭厅,三阳一担挑。另有玄关,厨房,厕所,实用面积在四十多平米,通煤气通水电,集中供暖,连电视天线都是整栋楼集成的,就跟电源插座一样镶在墙壁上。这样高品质的天线才显出东芝、索尼的好,那画面就像一汪水儿。
那个年代,房子不是生意,只是各单位的福利,没有巧立名目,没有浮夸宣传,只有简单粗暴的实用宜居。所以,霍凯家的房子在房产处登记的户型是二十八平米,大三阳。也就是说,只记两个卧室的面积。当然了,单位有大小,福利有高下。
电站设备三大厂作为央企,在国内是唯二的存在——另一家大三线,是它在西南丛山峻岭中的复制粘贴。其实呢,三大厂的家属楼也不都是这水平,这小区刚刚落成,叫五九新村。因为入住的多是五九年进厂参加工作的职工,他们这批人最苦了,三十八块九的工资冻结了十五年。
回到自己房间,暂停的话题深入展开,夫妻俩都压低嗓音——
“你跟儿子那些话啥意思?打算散养、甩手不管呗?”
霍母一边熨烫着半干的校服,一边问。
“别扣帽子好吧!”
霍父沏上茶,“我呢,就是想告诉儿子:每个人都是自己前程和未来的第一责任人!别人,包括你我起的只是助推作用!”
霍母重重放下熨斗,“还说我扣帽子!你这就是甩手不管!”
“切,我甩手不管么?儿子的兴趣爱好哪样不是我培养的?”
霍海川书架上随手抓了,一本一本扔在桌上:有战争与和平、三国演义、航空知识、科学画报、世界之窗、小说选刊、围棋天地,“激发他求知欲,诱导他读书,这是甩手不管么!”
“为人父母的,这就够了么?”
“什么是够?哪有够的时候!事事大包大揽,养出的一定是废物!”
霍海川较真儿了,“原则上为人父母者只抓孩子两件事,其他的都是这两件基础上的搭载,你我只能助长不要强求!”
“哪两件?”
霍母逼视着丈夫。
“一、给他一个强健的体魄,作为男人强健的体魄有多重要不用我强调吧?二、给他一个健全的人格,要做事先做人!现在国家对待经济的态度是抓大放小,我对儿子也是这态度!”
“行了行了,放一放你那套假大空吧,咱就说儿子眼前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嗯,我呢——明天上午主持会议脱不开身,但是,我早点进厂给你们处长打电话请假,就有劳我们杜会计护送儿子上学了,你对他只说还需要跟老师沟通一下。其实也确实要认真地再沟通一下的,他们一二六中多有咱厂子弟校过去的,你熟悉!”
“那新城区派出所,还有厂保卫科调过去的呢!你没有熟人吗?”
“我一个技术口的,跟保卫科真就不熟,但是,托人带个话总行的:警告那帮小流氓离儿子远点!”
“唉,只能这样了!”
霍母抖了抖熨干的校服,挂起来。
早起,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父母油条就豆浆默默吃着,霍凯盘子里多了两只荷包蛋,他挑开一只,一半夹给父亲,一半夹给母亲。
母亲连忙夹回来,“毕业班学习紧张,营养得跟上!”
父亲那边咬了一口荷包蛋,夸张地说:“哎呀,儿子夹给我的就是好吃!”
“什么呀,不是你煎的么?”
见打破了沉默,父亲像是随口一说,“快吃,今天你妈跟你一起去学校!”
霍凯一听就摔筷子了,“我又不是吓大的!他们长鳞啦?谁怕谁呀!”
霍海川筷子更响地拍在桌上,“闭嘴听着!你还耍脾气啦!”
霍凯垂下头,可脖子还是梗着。
“你妈有事需要跟学校沟通!”
“昨天出事你就去学校了——”
“你妈觉的我的话没讲透,觉得有必要再沟通一下。”
霍凯狐疑地瞥了一眼母亲。
母亲连忙补充:“对对,本来你爸想去来着,可他有个重要会议——”
一家三口吃过饭,母亲厨房里忙着给霍凯装饭盒,父子俩在门口换鞋。霍凯站直了,父亲也跟着站直,瞄一眼标板儿溜直的儿子,霍海川感慨道:“小崽子,比你爹高大半头啦!”
“咱家伙食好呗!”
霍凯紧绷着的表情有所松动。
“只是伙食好么?”
霍海川颇为不满。
“当然了,你和我妈的遗传基因更好!”
儿子笑。
“说到点子上喽!”
父亲也笑。
“可劲吹吧,你们爷俩!”
一家人都笑了。
五九新村三大厂联建,六十多栋家属楼,近四千户居民,公交车东西向横穿,前门到后门要三站地。
从画风一致的楼里走出来,一家三口汇入气质相似装扮相近的人流中,有说有笑走着,霍凯:“妈,饭盒我自己拎着吧。”
“哎呀,不沉!”
“路上都是同学,看见不好!”
母亲没觉得有诈,饭盒递给儿子。霍凯接了饭盒撒腿就跑!
父亲喊,“嗨!嗨——你妈也去学校!”
“我妈认的路!”
霍凯跑远啦。
“这混小子!”
母亲跺脚。
霍海川含意复杂的长长一声叹息,“儿子长大了——”
霍母,“喂,你托人给派出所捎的话今天一定要到位!”
霍海川,“放心吧!不过这事你嘴上有个把门的,别让那浑小子以为有了倚仗,再给咱俩惹事生非!”
“说什么呐?凯凯不是那样的孩子!”
“还说呢,你看看他那一身戾气!你说,这小子好勇斗狠的劲头随谁呢?我年轻时不这样啊!”
霍凯每天都是第一个进教室,不想王卫东到得更早,他火急火燎迎上来,跺着脚说:“霍凯呀霍凯,洋大个你也敢砍,他不是一个呀,是一帮!完了,完了,这下不死不休啦!”
霍凯记人好,不记人仇的,被王卫东牵连至此的一丝怨恨,听了他真心为自己着急的一番话也就消散了。
“哼,你没有事还的谢谢宋超,他还真是条汉子!怎么打,也没透漏你下落的半个字!”
“我俩光腚娃娃了,他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王卫东接着说:“我跟你说过的,正托朋友给洋大个捎话说和来着,本来就是个面子的事,你这一铁锹下去彻底没门啦!知道么——他的胳膊骨折啦!手术用了两个多小时,还上了夹板!”
见霍凯似听非听,王卫东加重了语气,“洋大个打出道就没吃过这样的亏!疼是其次,主要他栽面了,你懂么?你说他能善罢干休么?”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
霍凯压低声音话冷嗖嗖的,“那东西带着吧?”
王卫东一缩脖子,左手不由自主向后一勾拢住袖口,“什么,什么东西?”
霍凯懒得点破,走到教室门口冷冷盯着王卫东,狠狠向外一甩头。
霍凯门口等着,王卫东一出来就揪住领子怼他到走廊墙上,一个弯儿不拐地说:“刀呢?借我!”
“霍凯你作死么!砍翻老大当老大?不会吧!你该向清华、北大使劲的!”
王卫东身为学渣却仰慕学霸,真心盼霍凯好。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我不得不防!”
这评书常用语一出口,霍凯自己都觉得够范儿。
“霍凯你听我说,这事因我而起,也该我平。给我两天时间,我豁出去挨顿揍了,我找洋大个去,下跪、磕头怎么都行!”
“那是你的事,我现在得有一把刀!”
“好,好吧,霍凯,不过你的保证,保证不主动找他。他要是再找你,你能跑就跑!不然这刀我打死也不借的!”
霍凯举起右手,“我发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哥们!”
霍凯得了刀就躲进卫生间,用胶带把刀斜着固定在肋下,刀柄正在心脏位置,拨刀很顺手,宽松的校服系上扣子外面基本看不出来。这种带刀方法是几天前跟美国老师兰博学的,妈的,这会儿想起那美国佬的英雄壮举,霍凯忍不住热泪盈眶。
霍凯十七了,十七岁高中生萌醒的自尊像玻璃一样易碎、像玻璃碴子一样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