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章 同桌
周一早自习，霍凯扫了一眼教室里，五十三名同学就王卫东的座位空着。霍凯在考勤上都划了勾，包括王卫东名下。王卫东旷课是班任高老师特许的，他来了也是扰乱课堂，没他反而清净。高中毕业考试叫汇考，同高考是分开的。高考统计的是升学率，汇考统计的是毕业率，两项指标都有考核的，王卫东、艾勒里这样的学生能参加汇考提升毕业率，学校通常是不会难为他们的。
教室的门顶开一条缝儿，霍凯讶异地看见王卫东冲自己招手。霍凯蹑手蹑脚出教室，随手又带上门。
“躲躲吧，算我求你啦！”
王卫东愁眉苦脸道：“洋大个怒了，肯定要修理咱们三个不开眼的！确切消息！”
走廊里，霍凯背靠墙硬撑着，偏头用鼻孔“看着”王卫东，“洋大个咋地呀？身上长鳞了，还是手上有六枝儿啊！”
“好好，算你狠！”
王卫东一步一步倒退着远去：“算我没说行不？”
霍凯紧追两步拉住他，“我说你，躲到哪天是个头哇，不上学了？不要毕业证啦？”
“其实咱没惹着他啥，也就是个脸面问题，要是吓得我们不敢上学了，他的面子也算找回大半了，”见霍凯有所松动，王卫东又劝，“我正托朋友给洋大个捎话，咱躲几天也算是服软的姿态，洋大个有了台阶我那朋友才好说话。其实他这人还是挺仗义的。”
“那，宋超什么意思？”
“他？我嘴皮子磨破了，他小子就是一根筋：为了高考爱咋咋地啦！”
见霍凯默不做声了，王卫东捅捅他诡秘一笑打袖筒里褪出一样东西，拢在掌心吊人胃口。
“什么呀？”
王卫东就等这一问了，得意洋洋翻过手掌，“防身之物！”
这四字短语评书里学的，他觉着够酷。哦，那时候“酷”字还不是这种用法。
这柄带鞘短刀全褪出来了，有一尺长短。刀出鞘，霍凯脱口一句，“好刀！”
其实他根本不会鉴别，只是电影里的人物这种时候总要赞上一句的，也算呼应王卫东的那句“防身之物”了。
王卫东走了，十七岁的高中生垂下昂着的头，心中难免飞沙走石：在高考冲刺时候居然惹上了黑道！真是的，我当时脑袋让门夹了么，学习这么紧张非得去看电影？还偏要跟王卫东去！这小子就是个戳祸精！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长点记性吧，往后离他远点！
王卫东的消息让霍凯的心悬了一整天，放学时同桌海蓉问：“你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问话时她没有看霍凯，像不经意随口一说。
“我？很正常啊！”
霍凯故作轻松地摊开手耸耸肩，这是欧美电影的经典动作。
霍凯的做作招来一双宁静、清澈的眼睛，海蓉的语气加重了，“你跟王卫东有事吧？”
“请个假而已，你太敏感了！”
霍凯避开海蓉的眼睛，他觉着这双眼睛不动声色间透视了自己。
霍凯所说的敏感不如说是直觉，海蓉的直觉一向强烈又准确，作用在她关注的人身上尤其是的。
——三大厂的子弟小学是分开各自办的，六年前滨江市举办中学生作文竞赛，也有小学生报名的，结果通过海选的有电机厂子弟小学的海蓉，汽轮机子弟小学的霍凯，而三大厂共办的子弟中学入选十六人。竞赛考场在市第一中学，时间星期日。总共一十八名选手，由老师带队集体参赛。
本来海蓉妈妈说好了陪她去的，可是职工院突然有个手术，许大夫只得早早骑车驮海蓉到集合地点，把她托付给带队的中学老师。那位老师很爽快答应了，海蓉泪汪汪满腹委屈。
这时霍凯妈妈领着他来了，一位老师照顾十多个孩子，当然不如一位家长照顾两个孩子，许大夫又把海蓉托付给霍凯妈妈。
“哎哟，海蓉妈妈！你家孩子分明是大姑娘了，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中学生呢！”
霍凯妈妈笑着拉过儿子：“比比看，哎呀，你才到人家耳朵。凯凯，往后可不能挑食，要多吃蔬菜呦。”
霍凯听妈妈这么说，踮了脚再跟海蓉比。原本满腹委屈的海蓉，收了泪眼汪汪，高傲地瞥一眼踮脚跟自己比的小屁孩儿，轻蔑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妈妈连忙拽了海蓉一把，说：“没礼貌，这要是别人说你了，你是不是要生气、哭鼻子呀？霍凯妈妈，别往心里去哈！”
霍凯妈妈一笑而过，那个霍凯也不像往心里去的样子。哼，一个小破孩儿知道什么？
上了厂里派的大客车，海蓉就往中学生那边靠：嘁，我长大了，才不用人照顾呢！哼，只那些有长不大的小屁孩才事事离不开妈妈呢。自从小学一年级，海蓉就是班长得最高的，学习最好的，对同龄人她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心态。
半个月后竞赛结果出来了，那个海蓉看不起的小屁孩儿拿了个二等奖，而她自己连三等奖都没拿到，只得了个优秀奖。海蓉躲到自己的上铺哭鼻子，妈妈劝：“他们是中学生，我们蓉子是小学生，拿个优秀奖也相当不错啦！”
“哼，那个霍凯凭什么拿二等奖，瞅他那小矮个吧，刚到我这儿！”
海蓉比了个耳朵的位置。
那时候奶奶还在，接话说：“你是丫头，人家是小子，丫头早长，长到十三四就不长了，小子后长，长到十八九也有的！”
然后就唠叨说女孩子终归是人家的，怎么怎么的。
转过年，海蓉进三大厂联办的中学，她与霍凯同校属正常，同班可是巧了，子弟中学初一有十五个班呢。海蓉仍然是班里个头最高的，而学习上霍凯成了强有力的竞争者，但他看上去仍然像个小学生，整天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给这么个小屁孩儿超越，海蓉实在心有不甘。
初二，海蓉由女孩儿向女人迈出实质性一步，同时她的身高不再增长了，班里开始有男生超过她，好在不是霍凯。初三下学期，寒假后开学，老师让学习委员海蓉代理班长，因为霍凯随父亲回老家了，请假半个月。喝，这家人心可真大，都初三了还敢缺课！缺半个月！
等霍凯从老家回来，海蓉小吃一惊：他的身高与自己持平了！果然是男孩儿后长，而且势头凶猛！从此她面对霍凯再无优势。
高中进一二六，海蓉与霍凯还是同班，成绩榜的前两名就是她跟霍凯轮流坐庄！可霍凯付出了多少呢，足球、蓝球、乒乓球他样样精通，旱冰、吉他、围棋、霹雳舞什么流行玩什么，课外闲书一本接一本看，这家伙只一半精力用在学习上就跟自己并驾齐驱！气死人啦！
强劲的对手是个贪玩儿的大男孩儿，海蓉又嫉妒不起来。女孩心智上的早熟，她能轻意看透霍凯的心思，这为海蓉找回一些平衡。
同时她也暗暗盘算着小心思：盯紧霍凯，让他的存在成为对自己的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