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风雨欲来（9）
苏婉婷冷哼一声，一双如雪眸此刻是满满的不信任和鄙夷。她望向时袅袅，声音嘹亮的吐出几个字。
“我们不需要一个魔的庇护。”
站在苏婉婷身边的裴宥之听见苏婉婷的话，顿时呼吸一滞，瞳孔微微颤抖，冰凉的视线从远处的仙门弟子脸上滑过。
有憎恨，有惊讶，有冷漠，也有难以置信……
时袅袅好笑地看了一眼苏婉婷，不屑地将视线移到了另一人的身上，开口道：“裴宥之，过来。”
裴宥之看向空中的时袅袅，他的视线和时袅袅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清冷却又晦暗，一个桀骜却又坚定。
他敛眸，随后迈动步子，一步一步的，迎着此刻所有仙门弟子的注视，朝时袅袅的方向走去。
苏婉婷看着裴宥之的举动，嘴唇微微张开，极度讶异。
“宥之，她是魔族人！”
裴宥之满不在意的笑了一下。
魔和人，有时候又有什么差别呢……
裴宥之开口，声音清冽。
“我知道。”
苏婉婷眼里顿时泪水涟涟，难以自控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眸闪动着心碎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她不相信，不相信裴宥之居然会知道时袅袅的身份，更不相信即使这样，他都要和她站在一起。
站在所有仙门的对立面。
这不是她认识的裴宥之。
栾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怒火滔天，却是气极反笑。
“当我是他们的月老呢！”
他转头就看向身边的秽，冷哼道，“该你上了，不能总在我的身后当缩头乌龟吧。”
秽压下心中不满，顺从地召出自己的魔刃，飞身向那边的裴宥之而去。魔刃的刃极其锋利，削骨如泥，威力不容小觑，此刻又是抱着早日结束战局的想法，下手会更重。
“受死吧！”
远处的沈钦白见此一幕，惊得忍不住想要上前。
“宥之！”
陆川乂拼命拉住了沈钦白，抓住了他的肩膀，“别去钦白，你挡不下来的！”
一时间，短兵相接，擦出无数火花。传出来的冲击波逼的远处的仙门弟子都被击退了好几步。
秽看着面前之人，恨得牙都咬紧了。
又是你！
一股幽幽的杏香传来，裴宥之握着恣羽的手渐渐垂下，心中最后一块冰湖也融化塌陷，枝桠疯长。
是时袅袅。
面前之人如盛开的扶桑，在眼前开成了一片炙热的红，眉梢眼角，都是不可压抑的光。
日光所烁，疑若焰生……
杀你之人亦是救你之人
救你之人亦杀你之人
缘，是这样……
伏魔法阵的威压如潮水一般涌来，时袅袅的内里剧痛明显，忍不住喉头的血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一剑斩开了秽的魔刃，落到了地上。秽被逼退几步，看着吐血的时袅袅，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愉悦。
“想不到吧！这伏魔法阵对你的威压，对我来说，却是要弱千百倍！”
上次凌辱之仇，他终于有机会一一奉还！
裴宥之立即上前接住了向下落的时袅袅，两人此刻都是鲜血染唇，唇色艳得不得了。他伸出手为时袅袅疗伤。
“袅袅。”
时袅袅抬眼看了一眼裴宥之，伸出右掌凝聚灵力，趁裴宥之不备将他一掌击向沈钦白的方向。
“别妨碍我。”
这一掌力度不小。
沈钦白上前，一个腾空接到了裴宥之。
裴宥之毕竟是人身，就是再强，和魔厮杀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时袅袅看了被沈钦白拉到仙门那边的裴宥之，闭了闭眼，拍地而起。
秽看着时袅袅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急。
如今伏魔法阵对她的威压限制如此之大，完全能让他轻易取胜。要不是她为了救那个仙门弟子瞬间动用这么多的魔力，说不定还不会受到这么强的镇压。
秽看着时袅袅飞身而去的方向，眼睛瞬间放大。
“你疯了吗！”
只见时袅袅握着剑只身闯入此刻剑鸣阵阵的封印中心，已经失控的剑光不断朝时袅袅袭来。
她腕间的蓝玛瑙手链不断闪出蓝光，一颗颗珠子应声碎裂，耀眼的蓝光护住了时袅袅前行。
直到最后一颗珠子也碎如齑粉，整条手链只留下一根细绳。
剑光割破了时袅袅的衣裙，朵朵血花绽开。
远在祁山的月牙心中猛地一疼，他的手按住心口，顿感不妙。
公主殿下……
月牙咬了咬牙，冷厉的眼看向周围包围住他的魔兵，抽出了他的魔笛，杀意蔓延……
而此时的栾顿感不妙。
暮苏袅袅这是想要强行将剑拔出来，以减弱伏魔法阵的威压。只是这么猛烈的来自降魔剑的剑光，就是他有炼制的法宝护体，都不敢轻易闯入，她就凭一副身躯，也敢进去？
更何况，她有天罚加身，失血可是会犹如钻心蚀骨，直接疼死都有可能！
暮苏袅袅未免太自傲了，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栾伸手拦下欲要去抓时袅袅的秽。
“她拿不到剑的。”
秽紧盯着不断靠近封印中心的时袅袅，回头看栾。
“可是她的血脉……”
“我说了，她拿不到剑。”
栾侧眸看向秽，眼睛里是绝对的警告。
秽只好作罢。
而此时阵中的时袅袅的血色染尽衣裙，剑鸣不断阻止着时袅袅的靠近，但却没能停下她的步伐。
仿佛病态般的执着，时袅袅不愿意停……
身体上的痛在这一刻，却压不过心底的疼。
就在这个地方，她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她失去了她的父王……
那年一把降魔剑贯穿心口，通天金光之下，父王的身躯、灵魂化为虚无，一样都不剩下。
什么都没留给她，除了一句对不起。
时袅袅吐出一口血，被威压镇至地面，半跪在了地上，眼中之泪将落未落。
春颜说，父王是因为要送她出去，才会连一丝灵魂都留不下。可她是父王的女儿，又怎会不知，父王那时望向她的眼里，是深渊般的绝望。
是父王不想存在世上了……
才会以自绝生机的方式，为她冲碎一切阻碍，送她出去。
时袅袅强撑着站起，呼啸而过的剑光划破了她的面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袅袅不能再进去了，再进去会死的！”沈司羽消化完时袅袅是魔的消息，反应过来。她是魔，如何能拔出斩尽妖魔的降魔剑？
沈司羽拔剑，想要上前，却被寒辞一把拉住。
“沈司羽，你进去劝她也是无济于事！”
沈司羽挣开寒辞的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袅袅去死！”
魔也好，人也罢，她就是时袅袅，是他第一眼喜欢上的时袅袅。
沈司羽飞身而去，直往封印。栾见此一幕，推了一把秽。
“拦住他。”
秽即刻上前，落在了封印外，挡住了沈司羽的路。沈司羽被迫停下，手上飞快掐诀，消失在了原地。
秽反应过来，是空间法诀。
他立即将自己的手中魔刃掷向空中，魔刃幻化出数百把魔刃，速度如光影，在整个封印附近打转。
沈司羽被魔刃找到，被击落在地上。
秽收回魔刃，禁锢住了沈司羽。
“别急，等里面那个死了，就让你去死！”
沈司羽挣扎着，满眼怒火，“放开我！”
阵中，时袅袅已然将要到达中心。阵中的久司被栾的魔力操控，提前激发了降魔剑的自我保护，进而受到了降魔剑的攻击。
栾的出现，打乱了时袅袅的计划。这场血雨腥风，注定要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时袅袅手指释出些魔力，替久司解了控制。
代价是更加猛烈攻击和疼痛。
她忍不住再吐出一口血，抬眼看向久司。他已经不再受到攻击，昏死过去。时袅袅将视线移开，落到了降魔剑上。
握上剑柄，只会加速自己的消亡。
可是不握，自己计划了这么久的复仇，就是一个笑话。
她需要降魔剑。
时袅袅没有选择。
远处的裴宥之看着时袅袅，眼中似有一场暴风雨。
他闭了闭眼，耳边的风声渐渐消失。
原来这就是宿命。
躲不开的，宿命。
众生虽无菩提之心，而能为作菩提姻缘。
原来如此。
裴宥之拂开沈钦白的手，走向封印。
沈钦白害怕裴宥之和沈司羽一样，也想进去劝说时袅袅，欲伸手拉住他，却发现裴宥之周身的禁制。
“宥之你……”
沈钦白不敢相信。
他居然以血下禁，若是强行破开，只怕他也会随禁制一起消失。
裴宥之单手起诀，瞬间到了封印附近。
秽立即上前阻拦，但此刻剑鸣却愈发震耳，一时间，响彻整座落鹤山。
“裴师兄这是去干嘛……他难道真的要救魔族人吗？”
“裴宥之，你疯了！”苏婉婷冲着裴宥之的背影大喊，几乎声嘶力竭。
但此时时袅袅的手已然握上降魔剑柄。
一瞬间，时袅袅的灵魂被生生剥离，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恢复意识时，却是一片平静。
“袅袅，你还是来了。”
熟悉的身音，熟悉的感觉。
时袅袅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净白。只是这次，净白中，还站着一个女人。
和她有六分相像。
那人皮肤白皙宛如雪莲，漆发垂在身后，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瞳孔漆黑如珠。但此刻望向时袅袅，眼眸温柔，眸子之中有暗光流转。
她着一身青色鹤纹衣衫，仪容高雅，像极了水中之月。
美的拒人千里却又有致命的吸引。
时袅袅看向那人，几乎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面前人却是莞尔一笑，不曾有过阴霾的样子，声音温柔似水。
“你和你父王一样，总是高傲又疯狂。这么强的法阵，你也敢闯进来。”
时袅袅死死盯住面前人，嘴唇有些颤抖得吐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人闻言，垂下眼，似是怅然地一笑，“你，不是找到幻影珠了吗？”
“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
“降魔剑不属于你，你不能够拔起。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
她走近时袅袅。
时袅袅紧攥着手，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轻柔地拂过自己的脸颊。她的掌心细腻如水，莹白至纯的仙力环绕着两人，宛若被灿烂银河包裹。
“受了这么多伤，我和你父王见了，都会心疼的。”
环绕的仙力沁入时袅袅的身体，时袅袅的伤开始飞速痊愈，脸上的伤口也消失不见。可是，面前人的身影却开始闪动，又有消散的痕迹。
时袅袅飞速向后退了一步，但仙力仍旧环绕着她。
面前人的身影随着仙力流逝渐趋模糊。
“你干什么，我不要你的治疗，你收回去！”
时袅袅试图挥散身边流动的仙力，而心上的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垮塌，成为她倔强面具的一片废墟。
她不要。
她不需要这迟来的爱与抱歉。
她不要再一次看见自己的亲人在眼前消散。
……一切都无力回天。
时袅袅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像是一刀一刀的剐蹭，疼的她泪如雨下，止不住的呜咽颤抖。
眼角嫣红，眼睛涩的她难以抬眼。
身上的伤会好，可心里的伤，却只会在夜深无人处一遍一遍的反复刺痛她的神经。
温柔的声音传入时袅袅的耳朵里。
“我死的那天，你父王拼命都要留下我的一缕神魂，将它藏在心口。而我，也在你的身上，留下了我的一缕神魂。你父王湮灭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和你，终会见面。”
“只是，不过是镜花水月，回光返照。”
时袅袅呼吸骤然一滞。
抬眼看向眼前人，她柔情似水，清冷的眉眼中是对她的爱。
“只是，再见到你——我的袅袅，我很开心了。”
“你很漂亮，也像你父王。”
“只是，不要再想着复仇了。”
“过好自己的生活。”
时袅袅满眼泪水，飞快地迈开脚想要拥抱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只是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只剩满怀云烟。
……
“怎么回事？！那银光！”栾看着包裹住时袅袅的光芒正在飞速疗愈她身上的伤，迅疾地飞了过去。
“禾宴，你居然还没死透！”栾咬的牙齿嘎嘎作响，但奈何伏魔法阵此刻剑鸣太强，恐生变故，不敢轻易入阵。
但他不敢，却有人敢。
裴宥之虽然重伤，却凭着不要命的打法逼退了秽，抢先一步进了法阵。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法阵的剑光自动避开了裴宥之，遇他即散！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裴宥之能驱散剑光！”
“难道！”溯仙的一位师兄睁大的眼，“难道他就是那个能拔出降魔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