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北京，北京（上）
二零零一年的夏天，我去了三次北京。那时候不像现在，有高铁动车，交通便捷，那时候进京，我们要坐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咕咚咕咚一宿，很慢很难熬。
由于我们这里是五线小城，所以存在着很大的信息差。父亲花了很多钱在省会找了一个中介帮我办理留学的全部手续，而我们第一次去北京，仅仅就是在中介的安排下，请退休的外交官吃个饭。这个中介很懂人性，弄得仪式感满满，直接拔高了这件事的可视难度。我这么说，是因为后来很多同学告诉我，他们都是直接寄资料办的签证，特容易。
距离第一次去北京已经过了快十年，那座印象中的老城已经变了样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现代。还未来得及从眼花缭乱中抽离，父亲带着我去坐了地铁。随后我们俩在西直门下了车，然后从c出口走了出去，沿着路边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市的驻京办事处，实际就是个宾馆，有些老旧。我驻足观察四周，发现那里竟然还有老城区的几分模样，后来过了很多年我又去了那里，刚出地铁站就被高楼林立冲击的晕头转向。
父子俩一起出行是很有意思的，我的父亲会耐心的帮我分析和理解第一次见到的事物，帮我增长见识。因为他会定期出差巡视全国业务员的工作，所以出门吃住这一套他很轻车熟路。我们晚上九点多正打算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父亲示意我问问是谁，问完之后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先生我是给您洗脚的。我一听觉得很高兴，寻思这宾馆待遇真好，还给洗脚，就打算去开门，吓得我父亲连忙拦住了我，告诉我不用搭理。
我傻乎乎的问父亲，给洗脚不好吗？我父亲告诉我，那是要花很多钱的，我以后就懂了。
第二天上午，我和父亲打车去了兆龙酒店，酒店里的气派和豪华震的我不敢出声。父亲嘱咐我一会吃饭的时候，要注意餐桌礼仪，我赶忙答应。几个电话的沟通之后，父亲示意我和他一起去门口接人。
他们一家人是自己开车来的，具体什么车我有点忘了，来了一家三口。年轻的女性看起来知书达礼，两位老者鹤发童颜，一家人整体的气质温文尔雅，显得彬彬有礼。我们各自落座后，我紧张的都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只好把精神集中在饭菜上。
还是父亲经验老道，把客人招待的特别到位，几乎全程都是他陪着客人聊天，我只会怯懦的在一旁赔笑。正在我瞅着客人发懵的时候，那位男性老者突然用英文向我发问，还好只是叫什么名字，多大啦这种常见的口语交流，我小心翼翼的回复了，父亲很显然听不懂，看我应答如流他显得极为震惊，虽然他不知道这是英语里最最基本的几句话，学的烂熟的那种。
老者听完我的回答，满意的点点头，并纠正了一点语句上的小毛病。然后对我语重心长的说：我退休前，在新西兰的大使馆当了很多年的外交官，我还记得那里的后院，种着大片大片的郁金香，每年盛开的时候，甚是好看。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去了之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回来建设祖国。。。
我听他这么说，激动了，使命感瞬间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不过现在回头想想，这可能是话术，仪式感的一部分，老人家可能对很多我这样的孩子说过了。
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整个餐桌只有一道菜是我认识的，那就是红烧肉。后来每上一道菜，我都要懵一下。比如说荷兰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豆角没做熟吧。然后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盆红汤，我一看，这粉丝怎么煮的黏糊糊的。紧接着我父亲就提醒我，那个是鱼翅，我吃不了。
在我4岁那年，我住在姥姥家，姥爷曾经做过大厨，做饭很好吃，据说战争年代还给小鬼子做过饭。某一天姥爷炖了一锅鲅鱼，嘴馋的我一顿饭自己就吃了两条，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剩下的鲅鱼没热的情况下被我吃了，那味道特别的腥，直接给我吃吐了，打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鱼类和海产品，一闻味都会干呕。小时候偶尔还能吃点鱼片，慢慢的海带丝都吃不了了。
所以，父亲才会善意的提醒我，那盆粉丝是我吃不了的鱼翅。以前就在港片里知道鱼翅，今天第一次见了，感觉也就还好。正在我略带遗憾的时候，服务员又给每个人上了一个杯子大的盅，我打开一看里面黑乎乎的，软了吧唧的一堆。我问服务员这是啥，服务员说这是佛跳墙。一打听也有海鲜，还是吃不了，父亲就把我那盅让给客人了。
扫兴的我问服务员有米饭吗，来一碗。服务员告诉我有炒饭，父亲示意每个人都上一份。炒饭过一会上来了，我差点哭了。电视剧里清朝的大官喝茶的那个杯子见过吧，就那么大的碗，我心里想着我得吃多少碗才能吃饱啊。
两三口吃完了炒饭，我不出声的坐在那，父亲似乎洞察了我的问题，便又给我点了一碗。
吃完了这碗饭，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说没吃饱了。很快饭局在和睦的气氛中结束了，送走了客人，父亲站在酒店门口，意味深长的问我：儿子，你知道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吗？我说不知道。父亲呵呵一乐，告诉我花了两千多。就在我还无比震惊的时候。父亲接着跟我说：为了你的将来，你出去后得努力啊。花钱我不心疼，但是你要明白我和你妈妈的这份心意。
一顿饭两千多，这对于我，一个来自五线小城市，每天十块钱就可以吃饱喝足外加打游戏的少年来说，太震撼了。我甚至有点后悔吃了第二碗炒饭，那一定贵到顶我平时的一餐饭。
在返家的途中，我的心情变得不那么轻松，我突然明白了，很多摆在你面前，现成的东西，背后可能有人为之付出你想象不到的努力。
那一刻，我好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