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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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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痛感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

    像是有人拿了根带强电流的狼牙棒在她小腹一通乱搅,边搅边责骂:让你淋雨、让你喝酒、让你吃冰淇淋!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穆惜芮向大姨妈低了头,摘下眼罩,眼底一片乌青,是彻夜未眠的痕迹。

    她虚虚抬起眼,窗前两块帘布没拉严实,日光从缝隙处渗进来,看上去很暖和。

    但与她干系不大。

    被窝同她手脚差不多冷,怀里揣着的热水袋也不余几分热度,她蜷缩着身体,有点想念何遇的怀抱。

    拥有过就足够果然都是骗小孩的屁话,尝过那滋味,才会更痴迷贪恋舍不得抽身。

    但若真自省有几分后悔,其实也没有,更多是侥幸心理,希望他不记得昨夜的事情,还能容她平常靠近。

    应该不记得吧?

    穆惜芮闭了闭眼,试探着用指腹触碰嘴唇,似乎也能模拟。

    他醉成那样,即便有印象应该也难分辨清楚。

    又是应该。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伸手去床头捞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她憔悴面容,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晚昏淡光线里,他低垂眼睫和平静面容。

    并没有什么反应啊。

    她点进微信,一模一样的消息连着发出去三条。

    【我怎么样?有魅力吗?】

    回复时间参差不齐。

    【姚随:?】

    【周禾希:你又梦游了?】

    葛允兮没马上回。

    穆惜芮咬着指甲,想她从小到大追求者也不少,总不至于不堪到贴身拥吻也不能让何遇有任何动容。

    就算没想法,依他的性格,也该马上推开她然后痛骂她一顿呀。

    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是根本不知道吧?

    是的吧?

    回应似的,手机在掌心震了震,她吓了跳,惊吓程度在她看清消息时达到了峰值。

    【0824:醒了吗】

    何遇居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还问她醒了吗?

    是想说,醒了吗醒了我们就来算账吧,吗?

    穆惜芮拉起被子蒙住头,躲在被窝里呜了一声,她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到底是她趁人之危,昨晚那么做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一刻,敢作敢当!

    有如壮士断腕般,她深吸一口气,从被子里钻出来,打字。

    【醒了。】

    前所未有的简短。

    何遇垂眸盯着屏幕,指腹搭上去又移开,良久,编辑出一句话——

    [晚上有空吗]

    删掉。

    又打字:[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再删掉。

    几次反复,形成定稿。

    【晚上见一面】

    不像以往那样得到秒回,屏幕右上角显示时间临近上班点,何遇收了手机,目光顺势落在床上,浅灰色的床单,一小块暗红色印迹格外醒目。

    太阳穴被刺激得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扯掉床单,拎着去阳台,直接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出门。

    -

    穆惜芮发誓,无论她做过怎样的准备,在她色胆包天色心上头偷亲何遇的时候,她都绝没想到,他会较真到这一步。

    居然要当面跟她清算?

    “成年人了,这种一时冲动犯下的错,他就不能大度点,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算了?”她抱着枕头哀嚎,“我也没把他很怎么样啊,他也不吃亏吧?”

    “那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就是思想传统,kiss就算人生头等大事了,你坏他的清白,必须负责。”周禾希看她一眼,“说不定今晚他就能让你体验小说女主角的待遇。”

    穆惜芮抬起头,眼神茫然。

    周禾希单手一撑,稍稍俯身,将她圈在身体和沙发靠背之间,眉尾微挑,语气暧昧轻佻,“怎么?亲完就想跑?”

    自然而然地,脑海里接上他的声音。

    ——想什么便宜事?

    穆惜芮被自己的条件反射吓到,用力摇了摇头,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想法。

    周禾希当她是对自己这猜测不满意,道:“他要让你负责不还好了?”

    她坐回去,端了桌上的热水给她,“你努力这么久,不就盼着拿下他的那天?”

    穆惜芮接过杯子,点了下头:“是。”

    水面随着杯身晃动,泛起轻微涟漪,如她眉间褶皱,“也不是。”

    周禾希:“?”

    她没急着解释,低头去喝水,水纹沿杯壁流向唇瓣,暖热触碰,像是按到某个开关,眼前抹不去都是他的样子。

    “我很喜欢他。”她放下杯子,“所以才靠近他,想要他喜欢我。我觉得在一起只是一种自然状态,不是我的目的。”

    言毕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洗,“很难理解吧,我也觉得我挺矫情。”

    “没有。”周禾希笑,“只是更加明白,姚随为什么只能跟你做朋友。”

    穆惜芮没明白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明白:“哈?”

    “没什么。”周禾希侧身靠在沙发里,看着她,神情难得地认真,“你没错,恋爱关系本就是为了感情而存在的,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但一定得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她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苏,“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呀,不然前男友都够组场足球赛了。”

    穆惜芮碰上知识盲区,颇有求学精神地发问:“足球赛是什么规模?”

    周禾希看她一眼,同样懵逼:“我也不知道。”

    “”

    “但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关注另一件事。”安静片刻,她忽然提醒。

    穆惜芮:“嗯?”

    周禾希替她拿了手机,递过去:“趁他人醉酒时偷亲究竟算不算侵犯,算的话判几年。”

    穆惜芮瞪大了眼睛。

    “想起来了?”周禾希挑了下眉,“你亲的人是警察啊。”

    她揉了揉埋进自己怀里的那颗脑袋,“我觉得你也别想什么负不负责绝不绝交了,先道歉吧,坦白从宽。”

    穆惜芮抬起脸,神情凄凉:“牢底坐穿?”

    周禾希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觉悟不算太晚。”

    “”

    -

    见面地点定在她学校附近,穆惜芮将其理解为,何遇对将死之人最后的悲悯。

    考虑到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面,她精心妆扮了一番,临下课前还一次性泡了两包止痛药喝,一丝病态不留。

    周禾希调侃,后宫佳丽首次面圣也不过如此郑重。

    她说这比喻不恰当,佳丽面圣是为诱得君心,她不一样,她是去谋活命机会。

    周禾希一语点破,佳丽不也都是仰仗皇恩过活?

    她被说服,又低头看看身上打扮,问:那我今天是不是穿得太保守?

    周禾希将她衣领拉回一字肩模样,指腹点着她锁骨上的小痣,媚眼如丝:“明日君王不早朝。”

    穆惜芮被她逗笑,还要再演两句,包里手机响,何遇发了消息来,说到了。

    当他是到了约定的饭店,她匆忙和周禾希道别,往外面走。

    早上天气软件推送,今天阳韶气温高达二十几度,晴。

    傍晚稍稍降了点温,微风穿过校园,空气里栀子花飘香。

    穆惜芮站定脚,对天边红云流散视若无睹,目光定在云下大树边,黑漆漆的牧马人横停在车位里,门边屹立的人同样一身漆黑,在一片叶翠云红的背景里格外吸睛。

    何遇今天的确很慈悲,她想。

    居然会亲自到校门口来接她。

    手机在掌心响,她低眼一看来电人,又朝树下看去,隔着十来米,神情都已经不甚清晰,更别提眼神,但她直觉他是想要她接电话。

    她握着手机到耳边,听他低沉嗓音,贴耳响起:“过来。”

    心脏怦怦跳了两下,穆惜芮甚至忘了应好,脚步一下快一下慢,无比纠结地往他那边走。

    他早先一步上车,两人没有打照面。

    积攒的所有勇气在这一路都漏完了,穆惜芮暂时说不出坦白道歉的话,她直接钻进后座,身体绷直,紧贴车门,一点也不往后视镜看。

    这场面比她想象得更尴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才能扛过去,一时间她也忘了去想,距他背她回家只过去一天两夜,远远不够一百天,为什么他看见她自如行走没有任何讶异或恼怒。

    后来闲暇时再想起这些细节,她迟钝地发现,何遇和她不一样,很多事他都心知肚明,他只是装作不懂不清楚,不像她,是真糊涂。

    她糊涂地和他见面,糊涂坐进他车里,最后又糊涂地跟他进饭店落座。

    从头至尾算,两人相识也有三四年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沉默,往后还有过几次,他们面对面相对无言,但她应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煎熬似火烤,又历经大落大起。

    “吃点什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何遇。

    她礼貌性接下他推来的菜单,扫了一眼,那些字看着简单,但她一个都理解不了,最后只能推回去:“我听你的。”

    何遇看了她一眼,店内灯光暗淡昏沉,她分辨不清他眸中情绪。

    但他没再推脱,信手挑了几个菜,那样子,好像对这家店多熟悉似的,但他刚刚分明是导航来的。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依靠不相信他人,哪怕是点菜这样的小事,也不开口让服务员推荐,他信自己的直觉。

    可他此刻却有些拿不准,拇指指腹沿着杯子外沿划过几圈,沉声开口:“昨晚——”

    他话题一起,穆惜芮的呼吸就停止了流动,与此同时嘴唇不受大脑控制地发出声音:“是我。”

    何遇手一顿,抬眸看她。

    穆惜芮低着头,下巴几乎贴上锁骨,双手在胸前摆动:“对不起何遇叔叔,昨天晚上我没控制住我自己,我”

    她说不下去了。

    时值四月,店内暖气依旧过分充足,吹得她头昏脑胀,事先和周禾希商量好的那套说辞一句都想不起。

    反反复复只会说“对不起”,声音低到听不见。

    店里放着歌,粤语,听不懂几个字,只是曲调嗓音缠绵柔软,烘出几分旖旎气氛。

    衬得说话人的语气也柔和,不同以往:“你倒什么歉?”

    他似是无奈莫名,“这事,吃亏的是你。”

    穆惜芮稍稍抬了点头,没抬太高,还是不敢去看他。

    “我有责任。”他低沉嗓音开口,大概是宿醉未复原,调子绷得很紧,居然还反常地重复其词,“是我的问题。”

    “不是的,你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穆惜芮想她今晚真是让这空调吹傻了,竟然还跟他争辩起是谁的责任来了,无比努力地帮他开脱,连尴尬都忘记了,“是我。”

    她说,“是我自己主动。何遇叔叔,你不用觉得愧疚,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想的。”

    一头热坦白完,店里音乐换了一首,姚随那会儿常听,她耳濡目染多次,慢慢就记住了词。

    这会儿正唱到:无憾也觉得是遗憾/其实你已经是闲人/其实我讨厌被怜悯

    可她却记得那句。

    ——我本人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

    “何遇。”她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不再愿意加那个后缀,“我”

    “你没有男朋友吧?”他无端打断她的话。

    这话题来得跳脱,穆惜芮反应不及,抬头茫然望他。

    灯光由蓝转黄,落到他脸上,映衬几分柔情几分认真,他隔着一张桌子凝视她,漆黑眼眸里光影流转,好似有满天繁星。

    她不知道,阳韶的夜晚,许久没有过繁星满天了。

    她只是依她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活常识觉得,晴过之后的晚上,一定是有璀璨星光的。

    所以她深深沦陷,陷进这满室温情,陷进他的目光里。

    她先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

    而后是抒情曲调,唱爱而不得唱悲与离,

    他的声音就在这婉转曲调中响起:“你觉得我怎么样?”

    截断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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