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迟/早
07
办公室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听着自己躁动的心跳声,穆惜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说,不讨厌。
还说,喜欢——
“!”
她说喜欢?!
她居然直接对何遇说喜欢??!!
穆惜芮无意识地抬起手,摸着额头。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不然,她怎么敢在何遇还只把她当兄弟的外甥女对她没有一丁点感觉甚至还有点厌烦的时候,就口出狂言对他表白。
想也知道,以何遇的性格,她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
卷铺盖走人并且今生都再也别想靠近他,更别提让他慢慢看见她的好对她心生欢喜了。
完蛋了。
穆惜芮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补救才好。
她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皮,去瞅对面的何遇。
那张脸淡漠一如既往,眼睫垂着,目光落在未知的地方,没有看她,也没说话。
穆惜芮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
“我妈妈说我一出生就跟老喻特别亲。”她斟酌着开口,“她应该没骗我。”
何遇抬起眼。
穆惜芮低着头:“他对我比我亲爸爸都要好,我特别喜欢他。”
看自己的脚尖打开又并拢,“就一直很黏他。”
说着说着忽然来了感觉,“所以我跟着何遇叔叔你不是讨厌你想整你,也不是为了找虐。”
何遇接上了她的话:“是因为喜欢?”
心跳乱了一拍,穆惜芮小心抬头。
他直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像喜欢你舅舅那样?”
话题好像回归了正轨,何遇看着也没什么异常,这事应该就算过去了。
穆惜芮展颜一笑:“对呀。”
事情遮掩过去,胆子又重新大起来,“特别特别喜欢。”
何遇拎着签字笔的手一顿,笔头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但我不是你亲叔叔。”他忽地开口。
穆惜芮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怔怔望着他,内心忍不住忐忑起来。
隔着半米空地,一张办公桌,他的声音冷淡疏离,就这么传到耳朵里——
“所以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容易被人误会,对你不好。”
似锋利刀片,割断了拉扯的丝线。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重重跌落,碎了一地。
穆惜芮站在原地,唇瓣上下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外头先响起敲门声,有点急促。
但何遇没动静,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门又响了两下,外头的人出声:“何队,您在吗?”
何遇才回神似的,启唇吐出个平淡的字音:“进。”
陈睿推门进来,室内弥漫着一股子古怪沉静的氛围,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一向活泼热闹的小姑娘此刻耷头耷脑的,没了平常的生气,朝他瞅一眼,没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馄饨你收到了吗?”
陈睿摇头,一脸茫然。
穆惜芮解释:“我没出去,就给你点了外卖,看评价也挺好——”
她话音未落,那头办公桌边响起几声沉闷的笃笃声,签字笔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两下,男人声音冷漠,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来我这过家家?”
“不是。”陈睿一瞬间回神,“我有情况要汇报。”
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穆惜芮,后者拿出手机,看了眼,说:“外卖快到了,你忙,我去给你拿。”
然后走出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陈睿回头,猝不及防撞上对面何遇的视线,黑沉沉的,他没忍住心里一哆嗦:“何、何队。”
何遇:“舌头捋直了。”
陈睿闭着嘴巴活动了下舌头,深吸一口气,一股脑把酝酿好的话说出来,“您圈出来的几个区域里有个片警巡逻的时候见过那人摸到了他的住址,您看——”
何遇站起身,眉头拧着:“怎么不早说?”
陈睿:“我”
他抬手示意他噤声,先后拨了两个电话,下完指令,揣上手机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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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风风火火出来的时候,穆惜芮刚从外卖小哥那儿拿到馄饨,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转头望,只望见何遇的一片衣角。
她拎着馄饨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一辆漆黑的牧马人打头,身后警车整齐列队,开出大门驶上平坦马路,红蓝车灯交替闪烁,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恭喜你。”贺斯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帮助你叔叔又立一功。”
穆惜芮偏头看她。
贺斯琪当她没理解,说:“何队这人脾气臭性格烂,但能力蛮强的,大家怎么说他来着?”
她挠了挠眉毛,“何队出马,马到功成。”
穆惜芮眉间愁云未散。
作为一个过来人,贺斯琪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何队很厉害的,能搞他的人还没化形呢。”
“要不你跟我一起祈祷吧。”她双手一拍,交握在身前,“公职人员虽然不信这些,但我小时候,每回我爷爷出任务,我就在家里祈祷,他全都平安回来了。”
穆惜芮学着她的样子交握双手,闭上眼睛。
“一定要心诚啊。”贺斯琪捏了下她的手,“全心全意地默想。”
她慢慢静下心来,集中精神,在心里许愿——
兜里手机突然不安分地叫起来,惹得心脏突突直跳,穆惜芮猛地睁开眼,接通电话。
女高音直冲耳膜:“你怎么还没回来你去哪了微信不回□□也不理,下午要做presentation的你不会忘了吧?”
穆惜芮动了动眼皮,迟钝地:“啊?”
“啊什么啊?”周禾希恨铁不成钢地在那边喊,“你真忘了你不会还没做ppt吧?老王的课你找死吗?”
老王的课?
穆惜芮连忙举着手机到眼前看了下,不敢相信:“今天居然就周一了吗?”
旁边的贺斯琪点头:“不然呢,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早这么整齐。”
穆惜芮欲哭无泪:“我以为你们人民警察都是超人二十四小时无休的。”
“”
“对哦,”贺斯琪想起来,“你还在读书吧?你不用上课的吗?”
穆惜芮苦着脸:“是啊,我都忘记我还要读书了。”
贺斯琪:“”
“你跟谁说话呢什么警察?”那边的周禾希大概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越说越急,“你进局子了?我艹我就知道姚随这个逼不靠谱不该让你单独跟他出去,他不是说你安全到家了吗?你在哪个局子啊要不要我来捞你,不是你他妈到底干嘛了啊斗殴吗你那小胳膊细腿斗得过谁啊?”
周禾希这人,长得温温柔柔,脾气却异常火爆,穆惜芮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跟贺斯琪打了声招呼就捂着手机飞快跑路了。
解释完挂了电话,穆惜芮把馄饨放到陈睿的工位上,又回了何遇的办公室。
她急着去拿东西,没留意,一脚踢翻了正中的垃圾篓,垃圾滚了一地。
都是些废纸团,还有烟蒂空烟盒之类的,扫帚三两下带进去,就显得那个扫不动的三明治格外扎眼。
穆惜芮蹲下来,先是觉得这种东西出现在何遇这么个从来不吃面包甜点以及西式早餐的人身边有点奇怪,而后看清了上面的标签。
罗娜,和他早上提的那个购物袋一个店。
还是金枪鱼夹心的,她喜欢的味道。
她托着腮思考。
难不成何遇在跟她断联的这些日子里,机缘巧合地养成了和她相同的口味?
那干嘛要扔掉,又没过期。
还是说——
她忽然想到早上黎夏手里拿的那瓶草莓牛奶。
所以应该是:从来不在到岗后因私事离开的何遇特地跑出去给黎夏买了他过去压根看不上眼的草莓牛奶和三明治,又因为对方不爱吃这个口味,就毫不留恋地扔了?
穆惜芮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明,女性在感情方面都是福尔摩斯这话果然没错。
但是,这份难得的聪明却没让她开心,反倒有点难过。
而人一旦有了难过的情绪,精神气散了,难过的事情就会一件接一件马不停蹄地来。
穆惜芮到底没能在半上午内赶出一份令老王满意的ppt。
汇报五分钟,挨批半小时,老王虽然身高一米四九且坐在台下,气势却丝毫不输傲然屹立的伟岸巨人,睥睨着低劣如老鼠屎的她,一顿狠批。
末了总结:“你们那儿高考实行刷脸制吗?不然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前排好心的班长夏河笑着替她解释了一句:“老师,她是舞蹈特长生,文化不重要。”
老王了然:“跳舞的啊?那怎么不去音舞院,来我们文学院混什么日子?”
穆惜芮站得腰痛,只想快点结束,随口就回:“高考填错志愿了。”
老王居然也信了她的屁话,冷笑:“那你挺机灵。这么随性,是家里有矿要继承吗?”
“哪能啊老师。”后排响起吊儿郎当的声音,周禾希抄着手懒懒出声,“也就几家银行和珠宝公司吧,穷鬼一个。”
“还是独生女。”她满口嫌弃,“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帮着养父母。”
她说完这句话,教室顿时安静下来,穆惜芮朝周禾希瞪眼睛,后者大喇喇坐在那儿,一脸云淡风轻。
“老师,您上不上课了?”她把书一摊,“学校花钱请您这个代课老师,不是来挖我们家底的吧?”
老王显然被气到了,骷髅脸涨得铁青,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立场说什么,挥手让穆惜芮下去,自己上去放课件上课。
两节课度分如年,下课铃一响,穆惜芮就拉着周禾希撤退:“你干嘛搭理老王呀?她期末故意卡你怎么办?你不是跟你发小打了赌这次要拿年级第一和国奖吗?”
周禾希一脸无所谓:“就她这水平能卡我?除非搞小动作,那样我告她就是了。”
伸手点着穆惜芮的额头,“这种人就该让她吃吃瘪,师德没有毛病一堆,还拜金得要死。而且,夏河不是老私下嘴你被包养吗,让井底之蛙们开开眼,真富婆长什么样。”
穆惜芮望着周禾希两秒,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希希你真好。”
“行了别肉麻了。”周禾希推开她,“你回警局去吧,我车来了。”
而后跑向了相向来的公交。
公交车远去,穆惜芮一个人站在原地,街上车来人往,她忽然失去了方向。
有种无处可去的寂寥。
手机在口袋里定里当啷地响,她拿出来一看,是贺斯琪打来的微信电话。
“这事虽然我觉得何队不会同意告诉你,但是没办法,”她喘了口气,“作为家属你得来签字。”
穆惜芮手脚没由来的发凉,一口气卡在胸口。
听见她说:“何队替陈睿挡了一枪,要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