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恭请陛下回宫
一旁黄锦的小声提醒让朱厚从沉思之中反应了过来，看着远处姗姗来迟的满朝文武，以及大殿内还在争吵的二人，朱厚现在只觉得头疼无比。
风尘仆仆的谢迁、蒋冕、费宏等内阁大臣到达离宫后，稍微整理了仪容便尽皆跪在朱厚面前一语不发，王琼、乔宇等六部重臣依次跪在地上。
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麟、定国公徐光祚率领在京的勋戚同样跪在地上，现在他们与文臣的目的是一样的。
方才众人赶来之时郭勋已亲自上前将朱厚的旨意告知了他们，武将勋戚一系或许有了重新执掌军权的希望，现在岂能容忍这位陛下一走了之！
五寺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甚至连翰林院一众翰林、国子监和附近贡院的学子尽皆赶了过来，纷纷跪地，不发一言。
他们自然清楚一位著书立言成功的圣天子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天命的中兴之主！
朱厚被这等大阵仗整懵了，这是想干嘛？
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想要逼宫啊！
不过他特别留意了一下跪在金献民右侧的一位老者，如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回京受封的王守仁了！
若说他是老者并不合适，因为如今才四十九岁，但见其身形已有些佝偻，称他为智者再合适不过了。
王守仁身上并无传说中的圣人之像，如重瞳、八彩眉等异象。
“至圣先师”孔圣人随历朝历代的推崇和神化，已经逐渐演变出帝王相、官员相、布衣相三种深入人心的形象。
《论语》以“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这简短的十个字描绘出了孔圣人的绝代风姿！
而朱厚从眼前王守仁身上只看到了满脸的沧桑和一双睿智明亮的眼睛，不过并非重瞳。
眼前这位活生生的圣人给朱厚的感觉是慈祥、谦逊、严正！可以称之为“温良恭俭让”的代表，行走的大儒。
如若朱厚没记错的话这位圣人是因为肺病死的，这可就不好处理了啊！
即便放在后世，拥有完备的医疗体系和先进的医疗设备，肺病也是一道技术难题，只能靠静养，治是治不好的。
朱厚想要拯救这位圣人，也只能命太医院时常为他把诊断，开一些调养身体的药膳，也仅此而已了。
虽然现在爵位和官职还未授予给他，但各朝堂重臣心中都清楚这个“异端”已经成为了都察院的第二位大佬，并且还成为了平乱侯！
自太宗之后第一位以军功封侯的文臣！
跪在地上的王守仁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他稍抬头看见的是这位圣天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内心颇为诧异。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天子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伯乐！
因为江汝璧早已将朱厚的《治安策》誊写了一份寄给了王守仁，并在信中大为推崇和赞扬。
王守仁看后也抚掌而叹，这位圣天子的某些想法和主见与他不谋而合！
尤其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与他主张的“知行合一”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怪不得传胪大典那日王学门徒纷纷奔走相告，状若疯魔。
有了陛下的支持，或许他的“阳明心学”会得到一个飞跃性的发展！
那日起他便有所感觉，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圣天子即将会召自己入京。
之后王琼来信告诉自己“大事可期”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平乱之功已经议定了，于是选择回到京师。
而王琼今日私下里告诉他，陛下不但提拔他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还要加封他为“平乱侯”！
即便他常年古井无波的心也不争气的战栗不已！
无军功不封侯！
封侯啊！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这更是陛下对他功绩的肯定和赞扬！
但他的心中受之有愧，他心中清楚，以他的功绩不足以封侯！
这位陛下或许看重的是他的军事能力，还是他的心学理论？
王守仁心中有惑。
朱厚看着王守仁抬头看着自己，于是善意地对他笑了笑。
王守仁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这位圣天子将会是他的知己好友这种荒谬感！
不过他二人的对视很快被谢迁的一声怒喝打断了。
谢迁抬头怒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臣等恭请圣天子回宫！”
“恭请圣天子回宫！”
“恭请圣天子回宫！”
原本在大殿中争吵的蒋太后二人闻言惊骇莫名，不由停下了争吵。
袁宗皋急忙来到殿外，看清形势后犹豫了片刻，选择跪在费宏旁边。
而蒋太后此时有些坐蜡，她可是还在“昏迷”之中，只得躲在殿中默不作声。
郭勋率领的三千营铁骑和骆安率领的锦衣卫众人不再迟疑，同样跪地高呼道。
朱厚现在骑虎难下，他知道众人这是误会了，但他不敢说啊！
现在说出去他怕挨打！
谁知道这满朝文武发现自己让他们误会了，让他们闹了个大乌龙，浪费了大家的感情，会不会当场暴怒，选择打死自己！
而且谣言一事虽说大部分都是真的，但朱厚是偏向于选择同文臣集团共同面对。
大家虽然政见不和，明争暗斗可以，甚至党同伐异也可以，毕竟这是政治家常用的手段。
但是不能使用这种殃及子孙的下三滥之策！
即便他朱厚腹黑的很，也从未想过通过在民间制造舆论打击对手！
相反，他对于这种利用舆论杀人的卑劣手段极其反感！
后世基于发达的网络技术，发生的网络暴力事件可是太多太多了，危害十分严重，影响极其恶劣！
这种手段极其恶毒，因参与者大多是百姓，所谓“法不责众”，难道朱厚能将传播谣言的百姓统统逮捕下狱吗？
他只能将首恶绳之以法，但这位首恶如今就是躲在宫内的蒋太后！
而受到网络暴力的人几近崩溃，如现在的谢迁、杨廷和等人，一生贤名一朝丧尽，甚至还极有可能遗臭万年！
舆论是能杀人的！
即便在如今通信并不发达的大明！
大明子民普遍有着喜好贤名的风气，就连最底层的商人也相当重视一个好名声。
一个人如果恶名远扬，那可真的是在大明寸步难行！
如晚年被削官夺职的严嵩，恶名天下传，家产藉没，无家可归，寄食于墓舍，无棺木下葬！
更无一人前来吊唁，死后仅一抔黄土！
权倾朝野二十载，竟落了个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尤其是现在大明充满了这些自诩忧国忧民、好议论时事的文人士子，面对奸臣阉竖，部分激进的学子甚至敢于当面呵斥。
即便遭到一顿毒打，却也能因此成就贤名，对于他们而言这波其实不亏。
因此在如今的大明，舆论同样可以杀人！
当年杨继盛在斋戒三日后上《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天下震怖！
即便当时权势达到顶峰、党羽遍布天下的严嵩也吓得连夜进宫向熜哥请罪，但他的恶名从此更加臭不可闻，这也为其悲惨结局埋下了伏笔。
不过这对于朱厚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天赐良机！
朱厚现在能一举扫平所有在朝堂之上反对他的声音，不用再纠缠于大礼议之争，不用再辛苦扶持张璁等人！
或许蒋太后下令散播谣言之时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吧！
如若谢迁等人是如严嵩这种于国有大害的奸佞，朱厚是不介意趁机罢免他们的，甚至还要亲手送他下地狱。
但他们是忠良！
他不能开这种先河！
朱厚沉吟片刻后出言道：“朕会回去的，不过朕的母后重病缠身，朕身为人子，岂能远离！”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
“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朕虽贵为天子，岂能不如这些禽兽！”
“尔等莫要再劝，自行离去吧！”
朱厚的意思也很简单，他的生母蒋氏如今病重，身为人子的他自然不能远离。
至于“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就是最经典的儿女回报孝顺父母的典故了。
不少学子听闻圣天子孝顺至极的话语，回想起远方的家母不由潸然泪下。
比起宗法礼制，孝礼更被天下万民重视，并且自古以来皆有之。
汉室自古以“孝”治天下，对于孝礼极为重视和推崇！
况且孝礼也是程朱理学一直强调的根本教义之一。
所以一位孝顺至极的圣天子，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一胆大的学子高声出言道：“陛下为何不将太后一并接入宫中，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正应如此！”
“这是两全其美之策，甚好！”
朱厚迟疑地沉思了片刻，出言道：“此事没有尔等所想的那么简单！休要多言！”
“是不是谢迁等人罔顾’三纲五常‘，逼迫陛下？”
“吾等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声援陛下，讨伐奸佞！”
“谢迁你可敢出来答话，你可曾逼迫过陛下？”
“杨廷和呢？吾等之前还认为他是一心为国的贤相，视其为楷模！未曾想竟是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
“尔等可对得起朝廷的俸禄！可对得起一手提拔你们的君父！”
“可曾记得’君为臣纲‘！”
一众朝堂重臣闻言虽然心中憋屈，却并未出声反驳。
首辅谢迁都没有出言，他们不敢妄动！
而谢迁并非装作没有听到，他在赌！
赌这位陛下会不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赌这位陛下会不会趁机将他们全部贬斥罢黜！
赌这位圣天子的心，够不够狠！
如若他想亲政，现在将是是最好地扫平朝堂的机会！
如若他想改革，现在将是他最好地安插亲信的机会！
甚至谢迁的心中无数次揣测思索过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这位圣天子一手操控策划的！
自古帝王皆无情，平民出身的老朱家更是将帝王的狠辣无情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他现在需要一个答案，如若陛下真的趁机罢免了他们，那他也能安然致仕了。
一位心怀万民却又狠辣无情的圣天子是不需要他辅助的！
但如若陛下选择替他们文武群臣圆场，那这件事的幕后之人就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兴国大妃！
那他谢迁就不得不继续辅佐这位圣天子。
光是心忧天下是不够的！
这个朝堂充满了蝇营狗苟！充满了尔虞我诈！
一位心肠太软的圣天子无法完成他的宏图大业！
无法中兴大明！
即便是备受赞誉的孝宗陛下，他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因为他太仁厚了！
他的心肠硬不起来！
他明明清楚大明藩王对朝廷财政的拖累！他明明清楚大明逐渐腐败的吏治！
或许是从小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童年生活，那位孝宗陛下养成了少年老成、仁义持重的性格，却缺少了少年人应有的热血与朝气！
因此孝宗陛下选择的是稳固朝堂，选择了沿袭旧制，选择了隐忍保守。
这大明如今的确到了大换血的时候了！
需要一位年轻气盛的君主！需要一位敢于革新的君主！
他谢迁要亲手将这位圣天子培养为一位合格的帝王！
一位拥有铁血手腕的君主！
一位合格的圣明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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