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满先生要远行
腊月二十九，俞国北部的一座小镇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雪花又大又密，伴着呼啸的西北风从清晨一直飘到午后，却仍未见有停歇的迹象。
小镇东南方向的山林里，一只身具五彩绒羽的鸟禽在大雪中迎风展翅，脖颈转动间露出又长又厚的鸟喙。鸟喙张合时发出清脆的啼叫声，不时低头啄向积雪的地面。
此鸟名为松山鹰，肉质紧实且食之自带松香味，向来是俞国北地达官显贵们的桌头之爱。但许是在严寒地带久经苦熬的缘故，其动作迅捷异常，而且似乎练就出未卜先知的本领，寻常极难被捕猎。
可今日这只松山鹰似乎少了些运气，遇到了不寻常的猎人。
“着！”
一声低喝声后，一箭自松山鹰身后爆射而来，急速旋转的箭身拖出一道清晰的白色尾迹，掠过尾翎，直奔松山鹰头部而去。
“啁~”
松山鹰发出一声长啼，在羽箭将至之时，骤然伏地身形。
箭身堪堪擦身而过，斜斜的钉进不远处的树干上，箭羽犹自震动嗡鸣不止。
虽未射中，松山鹰却被羽箭所携巨大气流带歪身形，在连续的“啁~啁”声中挥动翅膀试图稳定身形。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身影拔地而起，在厚厚的积雪上滚动两周后，左脚在树干上借力，身形骤然再次加快。
松山鹰只觉脖颈一紧，已是被一只白净的手牢牢攥住，欲张嘴啼叫竟是已发不出声音。此时，被其借力的树冠方有积雪簌簌落下，而滚过的积雪却未见明显压痕。
一击得手后，手的主人将脖颈断裂的松山鹰随意扔在雪地上。嘴唇微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不但如此，其脸上更是结满了冰碴，再加上部分积雪覆盖，竟一时看不出此人的真实面容。
“小伍，这下满先生的饯行酒算是齐活了，不枉你扮了一个时辰的雪人儿！”
背后响起一道略显清脆的嗓音。
雪白身影并未回头，亦没有回应，只是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
“青青蛇儿口，化形火龙游”，有一道拇指粗细的青色气团自下丹田处升起，沿着任脉向上逆向而行，气团迅速蠕动拉伸，在行进到上丹田处时化作青蛇模样，同时蛇身各处不断有微小火苗散逸升腾。
待口诀念完后，整条蛇身已然化作一条火龙，在体内循着莫名路线游走不息。附在其脸上的冰碴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腾，不久后露出了一张微黑的少年脸庞。
少年这才展颜回首，微黑的脸庞透着一股浑不吝劲儿，
“咳~”
少年清了清嗓子，对逐渐走近的另一肥胖少年说道：
二胖，撤吧，真他娘的冷，再等片刻小爷的二弟都他娘的找不到了！”
“嘿嘿，那岂不是缩阳神功大成了！”
肥胖少年斜眼而笑，不怀好意的说道。
“就你嘴贫，紧着点儿，这风刮的像刀片儿似的”
被称作伍哥儿的少年再次催促道。
“吸溜~~”
肥胖少年把流出鼻腔的“粉条”重新收编回营，边弯腰捡拾地上的松山鹰边继续道：“真行啊，小伍儿，一动不动一个时辰，是条汉子嗷！今日这只肥鸡胖哥来背！”
话音未落，肥胖少年已把松山鹰系挂在背后的褡裢上。
“那是啊，小爷有秘法！”
被唤作伍哥儿的少年一点也没客气，“虚心”接受了肥胖少年的夸奖。双手叉腰，一侧嘴角顺势上扬，将脸颊挤出一个小小的酒窝，颇有几分俏皮模样。
肥胖少年弯腰颠了颠后背的松山鹰，约莫着估算了一下分量，顿时面露喜色，道：
“这肥鸡怕不是要十二三斤了吧，要是卖给松华楼的话，怕是能卖出20两银子的天价！”
说到这里，肥胖少年顿了顿，接着自顾自说道：“不过满先生尤为喜欢松山鹰。。。。”
说到这里，截住话头，望着前面变得沉默不语的消瘦背影暗自吐了吐舌头。
“我不管，两只松山鹰腿要留给我。哦对了，还有兔头，这两兔头都是我的，事先说好”
终究是管不住嘴，沉默少许，肥胖少年指着前方背影腰间挂着的两只雪地兔连续嚷嚷道。
走在前头的少年迎着风雪，脚下不停，向着小镇方向而行。他不是不回应后面嗡嗡叫不停的肥胖蜜蜂，而是心中反复在念叨着一句话：
“满先生要远行了，嗯，满先生真的要远行了”
许是想到了这些年来与满先生相处的无数画面，脸庞微黑的少年薄唇紧抿，有委屈悄悄爬上眉头，筑巢蓄窝，有了久住不去的迹象
少年姓赵，名伍承，虚岁刚满十三。他的身世颇为凄凉，五岁时父母双亡，只留下了一栋木屋和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作为小镇的外来户，爹娘不在后，年幼的赵戊承一时间无亲可投，无友可奔。在院门口干嚎了半天后，邻里乡亲总算将里正请来。
里正姓袁，听罢少年的情况，袁里正仅有的一撮山羊胡一翘老高，当即拍板决定收留少年于家中，大义凛然的声称不可令孤苦孩童无家可归。奈何家中有身形健硕的母老虎，一夜虎吼后，不得不屈服于虎威下，再次大义凛然的声称孤苦孩童毕竟仍有房舍一间，有劳街坊邻居多多帮衬。
于是赵伍承开始吃起了百家饭，过上了饥一餐饱一顿的生活，心善之家可饱腹，心凉之家亦可饱腹，无非风饱或水饱而已
如是月余，少年愈加沉默瑟缩，一直持续到孙娘子一家搬临小镇。
犹记得那日午后，少年正撅着屁股在自家门前挖蚯蚓。一骑马车缓缓停在门前，着束身衣，外罩大红披风的孙娘子从马车上飘然而下，对呆滞少年爽朗笑道：
“你是小伍儿吧，袁里正说你是黑小子，这不挺白的嘛。”
“哦，是白里透红！”
孙娘子指着少年被冻出来的两坨红脸蛋补充道。
少年有些羞赧，站起身形，攥着破旧衣角讷讷无言。似乎看出少年的窘迫，孙娘子转身从身后壮硕男子怀中接过一个胖胖的鼻涕虫，边将其放在地上边说道：
“这是我家的小胖墩儿，可淘气着哪，你俩年龄相仿，以后定要多多亲近，臭小子，快叫哥哥。”
胖墩儿一点也不认生，摇摇晃晃走至少年身前咧嘴一笑，向前伸手道：
“给，次馍，带馅儿的，娘做的，可好次。。”
兴许是缺门牙的缘故，胖墩说话直漏风。
穷酸少年愈加窘迫，双手在背后绞在一起不断搓动。
“吃吧孩子，这里有新的。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们就住在你隔壁。”
一直站在孙娘子身后的壮硕男子向前一步，自怀中递过来新馍，和善笑道。赵伍承后来知道，孙娘子一家三口由远方搬至小镇，并准备定居于此。壮硕男子是他的丈夫，叫杨楠。小胖墩儿是她的儿子，叫杨欢。
那一天，赵伍承饱餐一顿，有了新衣服，家里更是多了一床暖和的被褥。
那一年，少年七岁，叫杨欢的胖墩儿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