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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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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忌是一种很可怕的行为,它通常是矛盾的起因,误会的源泉。它减少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加厚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更可怕的是,它有时候能让人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猜忌多了总会有错的,猜错了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猜错而做错。

    如果想避免这种可怕的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猜测止于猜测,不要把猜测当作结论。

    小公子无疑已犯了这种错误,做下了可能令他后悔一生的事,所以才会陷入沉思、纠结。

    “沉默有时候还是因为不肯说,为了隐瞒某种秘密。”话音从远处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夕阳下又缓缓走来一人,乃是南海派号称神游剑客的龙胡生。

    龙胡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亭前,又道:“湘西双剑名震江湖,可谁能够知道身为湘西双剑的李玉竟是个影子?”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小公子却又剑指龙胡生大喝:“你说什么?”

    龙胡生显出讥诮的表情道:“我说李玉是个影子。”

    他并不会惧怕小公子,因为他的剑法造诣尚在他父母之上。

    小公子怒喝:“你胡说!”

    龙胡生笑道:“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小公子问:“你看到了什么?”

    龙胡生道:“我看到李玉的剑刺进了侯嘉的身体。”

    小公子道:“那么侯嘉就不可能是影子?”

    龙胡生道:“侯嘉不能是影子。”

    小公子问:“为什么?”

    龙胡生道:“因为侯嘉正要出手对付影子的时候,李玉在背后给了他一剑。”

    众人又是怔住,尤其是小公子,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一脸茫然,一脸苦楚,他努力摇着头道:“你说谎,你在说谎。”

    龙胡生没有理会小公子的话,接着道:“李玉刺死侯嘉之后便与影子一同攻向我和段志平,当时青面黑衣的影子有二人,加上李玉夫妇共有四人,我们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

    小公子只是用冷眼看着龙胡生,那神态就像看着一个骗子正侃侃而谈,无论他说什么,小公子都已下定决心,一个字都不会去相信。

    龙胡生接着道:“但是令我们意外的事发生了。”他的表情突变得很奇怪,好像一种沉重又悲伤的神态,又好像不是。

    秦韬急着问:“发生了什么?”

    龙胡生道:“当李玉要出手的时候,被他的妻子周艳挡了下来。”

    这样的变故众人也都是一惊。

    龙胡生长叹道:“周艳大骂李玉是伪君子、走狗、无耻的败类,几乎什么样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湘西双剑素有侠名,提到这个名号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不休。谁能想到,人人心中的侠客,竟也是影子组织的人。

    秦韬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骂李玉?”

    龙胡生道:“因为李玉是影子,但周艳却不是。”

    这句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怔,名满天下的湘西双剑,同床共枕多年夫妇,竟不是同路人。

    龙胡生道:“我们都认为李玉加入影子组织,应该是瞒着周艳的,所以当周艳知道后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秦韬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李玉这么样一个人,在江湖中有名望,有地位,为什么也会加入影子组织?”

    这个问题谁都答不上来,影子是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究竟有什么魔力能令李玉这样名满天下的人也会加入?不仅是李玉,影子其实已渗透各门各派,它的渗透能力之强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小公子突然喃喃地道:“应该是为了银子。”他声音失落而沉重,听到此处,他好像也已相信自己的父亲可能真的是影子。他接着道:“我们过惯了富裕的生活,生活开销向来很大,而家父家母一生行侠仗义,浪迹天涯,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营生。可父亲总是能拿出钱来维持我们平时的开销。”

    一家人如果一直能保持很富裕的生活,必然要有充足的资金来源,而影子组织的回报,据说是很可观的。

    众人沉默。

    小公子道:“家母本就是富家女,未出嫁前就是个衣食无忧,万事都有人办,不用自己动手的人。她嫁给我父亲后,父亲对她的宠爱尤胜外祖父母,更是什么事都不用她过问。我恐怕她连一件衣服值几两银子都不知道。”

    众人释然,一个不知道价值观的人,就没有用度的概念,所以李玉的难处就可想而知。

    没有营生却又花用无度的生活,必定是支撑不下去的。

    秦韬问:“那么你父亲为何不做些营生来维持家用呢?”

    小公子笑道:“因为我母亲喜欢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我父亲宠爱我母亲,当然愿意随她四处流浪。这就是我父亲做不了营生的原因。”

    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这是多少年轻少年少女的武侠梦?周艳一直都怀揣着这样的武侠梦,恰巧李玉又愿意给她这么一个梦。但梦终归是梦,和现实总不太一样,维持生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李玉和周艳也不例外。李玉不愿打破周艳的武侠梦,就要一人承担维持生计的责任。

    男人总是会这样,尤其是那些顾家的男人,他总觉得因为自己是男人,就应该为家庭承承担更多责任,承担更多痛苦。

    但家庭不是一个人的家庭,一个人承担所有,其余人都只是享受这种成果下的幸福,这是不是很不现实呢?

    可悲的是,无论一个男人做的有多好,总会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出现,总会被拿来做比较,就总会有那么些男人还会被骂“没用”。

    所以一个男人要是能遇到一个体贴又顾家的女人,就应该满足了。

    秦韬点了点头,道:“你母亲还是一个幼稚天真的侠女,这就苦了你父亲了。”

    小公子道:“所以父亲为了获得更多的银子加入影子组织是完全有可能的。”

    听罢众人都沉默不语,这说到底也不能怪李玉,只是他走错了路,反而害了自己。这样的事也同样不能怪周艳,因为从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样过好日子,她却带着一个武侠梦嫁给了把她宠上天的男人。

    当一切的太过理想冲击到一起时,总会有一些很不理想的事情隐伏其中,一旦这些不理想得到爆发时,就会产生悲剧。

    周艳过着的生活,锦衣玉食,五指不沾阳春水,柴米油盐离她太远太远,她保持着这种生活方式,已成了在她最平常最普通的生活,她哪里还能知道生活的难处?

    龙胡生问:“你却知道你父亲的难处?”

    小公子默默地抬起手中的这柄华丽的剑,这柄镶满宝石的剑,道:“这柄剑刚到我手里时确实镶满了宝石,但是后来宝石渐渐都已被卖掉,如今在这上面的其实都是假宝石而已。”

    龙胡生点了点头,似已听懂小公子的话,他手中的剑如此漂亮,如此华丽,每个人如果拥有这样的一柄剑,想必都视若珍宝。如果没有特别的难处,谁会愿意把这样一柄剑上的宝石一颗颗挖下来,然后换成假的?小公子一定不肯,李玉想从他手中挖到宝石以贴家用,必定要和他说明原由,因此小公子能够知道家境的难处也就不奇怪了。

    小公子淡淡的问:“后来怎么样了?”

    龙胡生道:“你真的还想要听下去?”

    小公子道:“父母的死因,我总应该要搞清楚。”

    龙胡生道:“你能不能够想象的到你母亲当时会有什么心情?”

    小公子道:“我感受得到,家父一直是家母心中的大英雄,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她整个世界的精神支柱,她一直为自己能够嫁到这么一个男人而感到自豪。她若知道家父加入了影子这么一个邪恶的组织,她的世界一定会瞬间崩塌。”

    龙胡生叹了一声道:“你们把她照顾的太好,保护的太好,所以她才会变的那么脆弱。我想你母亲做过最辛苦的一件事,恐怕就是练武了。”

    小公子道:“还有一件。”

    龙胡生问:“还有一件?”

    小公子道:“就是把我生下来。”

    众人又是沉默。

    生孩子确实是女人一生中最辛苦的事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每个丈夫只要体会到那种辛苦与痛,都会加倍疼爱自己的妻子。

    龙胡生接着道:“你母亲的世界确实崩塌了,她疯狂地质问李玉,手中的剑却不停地刺向李玉,她恨不得将李玉当场刺死。”

    李玉当然不会还手,他疼爱自己的妻子,把她宠上了天,哪会忍心对她出剑?他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况且周艳疯狂的进攻,哪有他解释的机会?

    误解会成就悲剧,因为怨恨通常会使人失去理智,是制造悲剧的动力。所以无论出了什么样不可原谅的事,都要静下心来听听别人的解释,听完解释再发泄也不迟。

    周艳不会理解李玉的难处,因为她的生活从没有过“难处”,所以即便李玉有解释的机会,她也不会理解这种难处。

    她的心中只有正与邪,非正即邪,正邪不两立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

    所以悲剧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龙胡生黯然道:“她终于还是把剑刺进了李玉的胸膛,当她拔出剑的那一刻,还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看着李玉。”

    小公子颓然坐倒在地,他已支撑了很久,已支持不住。

    龙胡生道:“你还要不要听下去?”

    小公子用尽全身的力气道:“说下去。”

    龙胡生道:“李玉知道自己已然必死,临死前已不再做任何解释,他只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原儿,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原儿就是李原,就是小公子。

    小公子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他已憋了很久,再也不想憋下去,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以此发泄心中的痛苦。

    他万万没想到,杀死自己父亲的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龙胡生又接着道:“听完李玉的话,周艳可能已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她现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李玉已死,她抱着李玉的尸体在哭,哭的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近乎疯狂,她的身上沾满了李玉的血渍。”

    龙胡生顿了顿,似也有些不忍再说下去,旁人听到此处,也尽皆黯然神伤。

    这种悲剧本可以避免,却又是必然。人类那么讨厌悲剧,却又时时刻刻在制造悲剧。每一个悲剧岂非都是人类自己制造的?

    夕阳已完全沉没在远处的山头,有人点起了火把,有人在凉亭外生起了篝火,秋天的夜里是否特别的凉?

    小公子终于止住了哭声,全身都在发抖,他听完父亲的死,还想知道母亲的死,可是他没有马上问,因为他在准备自己的勇气,他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听下去。

    龙胡生知道小公子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还没有开口。

    秋天的夜里,原野中总是有蛙叫虫鸣。

    那些青蛙的叫声总是固定的方位,固定的声音,固定的三声,那声音听起来又孤独又凄厉,把每个人的心都能听寒了。

    小公子终于问:“那么我母亲呢?她是怎么死的。”

    龙胡生道:“当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成熟了很多又苍老了很多。她将李玉扶上马背,自己也坐了上去。却突然和我们说小公子在竹林镇,希望我们能找到小公子,并把她们的尸体交给他。”

    小公子一惊:“母亲难道要?”

    龙胡生道:“当我们惊觉时已然来不及,她已自刎在马背上。”

    小公子又是一怔,整个人似已麻木。

    龙胡生道:“周艳幸福了一生,完全承受不了失去至爱之痛。又没有感受过现在你这样的痛苦,所以才会那么草率的就做出了这样的事。”

    周艳当然想不到,因为她根本就体会不到失去双亲的那种痛苦。所以才会自刎,还要人把尸体带给自己的儿子。

    龙胡生道:“这时那两个青面黑衣人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我只好把这件事留给段志平,我自己去追那些人。后面的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了。”

    小公子怔住,又怔住。他果然误会了段志平,果然杀错了人。他的脸更加扭曲痛苦,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一直抖个不停。

    他心中的侠义,此刻被自己撕的粉碎,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很正直的人,不会错杀好人,可是他还是错杀了好人,还是一个一直让他尊敬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当然有一颗侠义之心,但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阅历不足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相比于一些阅历丰富的老江湖,在面对一些判断和抉择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谨慎和多方面的考虑。

    所以光有一颗侠义之心是不够的,一旦失去理智,就会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后悔终身的事情。

    小公子终于也明白了段志平的那些话,这件事段志平本不想说的那么明白,好让小公子保留对父母崇敬,保留对父母美好的印象。他还想保留湘西双剑的侠名,不想他们死后还毁去盛名。

    段志平果然还是湘西双剑的至交,为他们考虑了太多,可惜让小公子产生了误会,误会了段志平。

    误会又产生了另一场悲剧。

    段志平死在了他手上,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命还给他的家人,可是赔一条命容易,难的是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又如何开的了口和他们说这件事?这岂非也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火光摇曳,小公子颓废地靠着柱子默然不语。

    太阳一旦落山,黑夜就已不远,连带着寒冷也席卷而来。

    枯柴燃烧的哔啵作响,很多人已围在篝火旁,只有无了和小公子仍在原地未动。

    秦韬烤着火,享受着这伏虎坡上唯一的温暖,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所有事都已发生了转变,原本浩浩荡荡的英雄会,聚议如何对付影子组织,为萧家庄讨回公道,没想到一天之内就被影子组织反制,损失惨重。

    秦韬道:“不知道各位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张昆道:“我只想先回梅花庄。”

    秦韬问:“回梅花庄?为什么?”

    张昆道:“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要问一问杜庄主。”

    秦韬问:“什么事不明白?”

    张昆道:“我们受邀而来的各门各派都有损失,而且有些门派的损失已极为惨重,但是始终不见梅花庄有什么动静。”

    众人闻言都有恍然大悟之色。

    王开春也道:“好像没见梅花庄派什么高手出来!”

    石宏怒道:“这件事确实要回去问问杜庄主,希望他不会介意。”

    张昆道:“他必定不会介意的,除非……”张昆的话说了一半却没有说下去。

    石宏忍不住问:“除非什么?”

    张昆道:“除非他本就不想回答。”

    石宏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张昆道:“不想回答就是不想回答,还能是什么意思?”

    石宏更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不想回答呢?”

    张昆没有再说话,看也不看石宏,仿佛突然觉得石宏这个人很笨,笨的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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