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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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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身上的重量却突然消失了。

    她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错愕的望着他,她想要开口挽留他,那话到嘴边,她却窘迫得说不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看淡了一切,却没想到,她对于这种事到底是嫌恶的。

    “穿上衣服,出去!”他淡淡道。

    菱歌将衣服堆在胸前,不觉抬头看向他。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就着月光,她才第一次认真看他。

    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而他也正抬眸,对上了她那双灼灼清亮的眼眸。

    她在打量他,生平还是头一回,有人敢用这样直白的目光看他。

    菱歌猛地惊醒,渐渐想起那是她去寻他的第一夜。

    虽然只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如今想来却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她带着淮序、思夏一道离开应天,一路上都是逃难的流民和借机发财的强盗,若非她运气好被人所救,只怕她早已被贼寇掳走了。

    她坐在破庙里,惊魂未定的抱着淮序,他已睡熟了。

    思夏警惕的望着周围的人,紧紧靠着她,低声道:“姑娘,奴婢害怕……”

    菱歌的手亦是微微颤抖着的,她抬头望向在破庙中躲雨的人,他们都瑟缩着,目光中满是提防和不安。

    “别怕。”菱歌温言道。

    正说着,便听见庙门外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菱歌顿时紧张了起来,急急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思夏也凑了过来,将头低低埋在菱歌怀里,大气也不敢出。

    “沈姑娘,您让奴才好找啊!”一个浑厚的男声骤然响起。

    这次连淮序都惊醒了,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护在菱歌身前,恶狠狠道:“敢动我阿姐,我杀了你们!”

    那男子戏谑道:“小公子,您的小力气杀奴才还早着呢。”

    他说着,就走到菱歌近前,道:“沈姑娘还是随奴才们回去吧,奴才也好和知府大人交差。”

    菱歌冷冷的看着他,道:“周管事,你回去问问那个狗官,他有多大的胆子,敢娶锦衣卫指挥使陆庭之的未婚妻子!”

    周管事神色微怔,又很快回过神来,大笑道:“沈姑娘少唬奴才了,应天谁人不知道,沈家早已和陆家断了联系?沈姑娘还是老老实实的随着奴才回去吧。沈姑娘若当真是指挥使大人的夫人,怎么不见锦衣卫来护送姑娘入京?”

    菱歌攥紧了衣袖,死死咬着唇,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她虽与陆庭之并无婚约,可信也是寄到陆家的,到现在陆家也没派人来接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家并不在意她。也正因如此,应天知府才敢打起她的主意。

    “你怎知锦衣卫没来?我们这是约定了在此处汇合!”菱歌硬声道。

    话音未落,便见一队人马走了进来,他们人数虽不多,却各个训练有素,很快便分列两排,让出一条路来。

    破庙中瞬间鸦雀无声,连方才啼哭的孩子也止住了哭声。

    周管事等人也白了脸,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那人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身玄色短打,身姿挺拔修长,头上的斗笠低低的压下来,遮住了眼帘,只隐约能看到他那精致如刀削般的下颌。他立于这残破的地方,却宛如神祇。

    他略环顾了四周,不知为何,他竟在菱歌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而这一瞬,便足以让菱歌周身生寒。

    他站在菱歌对面,也许是菱歌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划过自己的脸,她虽穿着衣裳,在他眼里却仿佛衣不蔽体。

    有人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目光凌厉的扫过周管事,顿时便有几个手下将周管事等人围了起来。

    “我们可是应天府知府大人的人,你们敢……”

    话音未落,那人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手下们会意,立即将周管事等人拖了出去,手段之狠厉,周管事等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生死不知。

    他没再犹疑,作势便要走。

    菱歌突然站起身来,道:“大人,可是要去京城?”

    他的手下皆警惕的望着菱歌,那眼神冰凉,就像是看一具尸体。

    他脚下一顿,目光瞥在她脸上,道:“若是,你待如何?”

    菱歌一笑,跪下身来,道:“妾想求大人,带妾一起入京。”

    “你知道,我是何人?”

    菱歌笑容璀璨,晃了他的心,道:“好人。”

    呵,她还真是大胆……

    一夜未眠,便是天明。

    翌日一早,菱歌便

    送了淮序去陆家的家塾。

    说是家塾,其实有很多与陆家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子弟在此读书。

    见淮序进了学堂,苏纨方道:“陆家的家塾是京城里都有名的,请的许先生从前的国子监的典学,还是庭之亲自去请了,他才肯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去请,他敢不来吗……

    菱歌腹诽着,面上却笑着道:“难怪两位表兄都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便是这许先生的功劳了。”

    苏纨深以为然,道:“正是呢。”

    “舅母,我今日想出去一趟,也不知家中的马车方便不方便。”

    “自是方便的,我派人去吩咐一句便是了。”苏纨道。

    马车上,思夏惴惴不安的将帘栊拉下来,道:“姑娘,咱们不会遇到那个人吧?”

    菱歌心里也没底,可还是温言宽慰道:“咱们买了东西便回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人的。”

    思夏点点头,道:“还是姑娘思虑周全,许先生既是有名的大儒,不送上一份拜师礼实在是说不过去。”

    菱歌叹了口气,道:“许先生未必在乎这个,我只是为淮序撑场面罢了。”

    那些同去读书的孩子们都带了拜师礼,淮序若是不带,只怕旁人要议论,淮序又是个敏感的性子,旁人只一个眼色,他便全明白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冒风险出来,更不会……用那个人的银子。

    菱歌想着,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荷包,微微一笑。

    这是那人的荷包。

    里面银子不少,也算是这一路上她尽心尽力讨好他的酬劳吧!

    细细算来,还是他占了便宜。不过能从他那样的人手里顺些东西,她对自己很是满意。

    菱歌想到这里,颇有些悠然自得,车里偶尔吹进来一丝风,好像是他在身后揽着她,他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衫,直直扑到她后颈里,激得她忍不住瑟缩。

    还好,思夏心里不安,并未顾得上看她。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道:“表姑娘,棋盘街到了。”

    棋盘街地处京城交通要冲,又是五府六部等庞大中央机构官员的聚散地,是天下商货汇聚之地。

    此处商业繁华,又紧挨着皇城,因此,有不少朝臣将府邸安在此处。

    思夏从马车上跳下来,将帘栊掀开,扶着菱歌下了马车。

    菱歌眯着眼打量着四周,见街对面便有一户人家,门匾上赫然写着“杨府”两个字。

    杨府……

    菱歌问道:“这里从前不是谢府吗?”

    车夫笑着回道:“表姑娘从前来过京城?这可是五年前的老黄历啦!这里从前正是谢府,不过谢少保出事之后,这处宅子便被陛下赐给了杨大人。”

    “哪个杨大人?”思夏问道。

    车夫道:“还有哪个杨大人?正是杨阁老,杨敬大人呀!他为着陛下即位立了大功,入阁做了首辅不算,还得了这么一处好宅子。小的听说,谢家是百年大族,这宅子可是祖宅,里面雕梁画栋的,和仙境一般!只是可惜了谢少保,那么好的人,哎……”

    果然如她父亲所说,天下之人,但凡有些良心,便都是念着谢少保的好的,没人使得苛责他,更没人会叫他“罪人”。皇权可以让一个人死,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菱歌不说话,只冷冷的望着杨府的牌匾。

    车夫有些没趣,便感慨道:“这人的境遇,真是不好比呐!”

    “京城的百姓,还记得谢少保么?”菱歌淡淡道。

    “那是自然,只是小的们人微言轻,不敢多言。这上头的主子们怎么想,小的不知道,可百姓们都是念着他的好的。”

    那车夫正感慨着,便见杨府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若说那个人是神祇,那么,这个男子便似谪仙。

    他面容俊朗,神色温和,眉眼蕴笑,风姿斐然,穿得更是讲究,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上面纹着修竹云纹,腰上荡着一只琼花玉佩,温文至极,又典雅至极。他站在屋脊下的浓影之中,仿佛占尽了这大明朝的繁华温润,只静静瞧着他,便觉岁月静好,忍不住想要接近他。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不该在凡世的。

    思夏见菱歌也朝着他看去,不觉问道:“这位是……”

    菱歌没说话,只是眼眸一寸寸的黯下来。

    车夫笑笑,道:“果不其然是杨公子,这天下间的女子见了他,就没有不犯迷糊的。他是杨阁老的公子杨惇,天下人哪个不知道他?”

    “杨惇……就是那个连中三元的杨惇?”思夏大为震惊。

    “那还有谁?”车夫骄傲的说道。

    在大明朝,

    杨惇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家世好也就罢了,旁人考个状元都足够光宗耀祖,他偏偏连中了三元,简直要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羞愤而死。旁人若是做了首辅,一定不敢要儿子做状元,免得旁人议论他科考舞弊,可杨敬却不怕,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杨惇的厉害,他若是不做状元,这科考才有问题呢!

    思夏想着,忙回过头去唤菱歌去看,却发现菱歌不知何时已进了临街的店铺,好像对杨惇毫无兴趣似的。

    思夏不敢再耽搁,赶忙吩咐了车夫寻个闲暇地方候着,自己则去寻菱歌了。

    菱歌有些心神不宁,只随便逛了几家店铺,便选定了一套上好的砚台当作给许先生的拜师礼。

    思夏心里思忖着,她许是怕撞见那个人,也就没有多问。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候了,菱歌去接了淮序散学,又将谢师礼送给许先生,才算了事。

    一进院门,菱歌便见院子里多了好些花草。

    覃秋笑着迎过来,一边接了菱歌身上的披风,一边解释道:“方才府中的管事婆子来说了,因着大公子要回来,府中上下采买了不少花卉,让花匠们来各人院子里安置了,也显得咱们府上花团锦簇的。”

    菱歌微微颔首,随意打量着院子里新植的花,不过是些绿梅、腊梅之类的。秋冬时节,开不了什么旁的花。

    “不是说大表兄要过年时才回来?”

    覃秋笑着道:“听管事婆子的说法,大约是要提前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在菱歌耳边道:“听说陛下要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了,五姑娘也是人选之一,大公子要早些回来应付着。”

    菱歌道:“原是如此,也说得过去了。”

    覃秋见菱歌对院子里的花草并不感兴趣,便道:“姑娘若是不喜欢这些花,也可告诉奴婢,奴婢让府中人再去采买去。”

    菱歌笑笑,道:“听府里安排就是了,不必麻烦了。更何况,我喜欢的花,寻常也买不着。”

    覃秋问道:“姑娘喜欢什么花?”

    菱歌道:“琼花。”

    “琼花?”覃秋一愣。

    菱歌望着远处,目光悠远,道:“从前喜欢的,现在也没那么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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