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空
「天空根本不是暗蓝色的。」
疼痛感会让发热的头脑重归冷静，迹部景泽重新打量着眼前白毛凌乱的小子，再次看他时已经再也没有了幼年友人的既视感，而失去了天然的滤镜，仅仅只是埋藏在浅表的脉络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比如那只恰好卡在自己想要祓除它的那一刻，突然就被解封的特级咒灵，恐怕也是这小子的杰作。
迹部景泽啧啧两声，甚至想学着同窗那样来根香烟，但是这里没有，他平时也不抽烟。
其实迹部景泽并未有过于生气的感觉，“背叛的伤痛”自是更加不存在的，他将小白带出去无非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只是一件举手之劳，再加上小孩子的发色过分像是自己的好友，让他心生亲近，但是再多的感触倒是显然不存在的。
只是可爱的小朋友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被刺穿的手掌还在滴血，不会很疼，却过于惹眼，而那把匕首已经不见了，也许那应该就是这孩子的术式。
想及此，他头疼地问道：“虽然我没那么仁慈想要原谅伤害自己的人，但也不至于杀了你，只是那群讨厌鬼已经死了，你要跟我先出去再说吗？”
小孩子没回答，反而是看了看背后的山洞，又回过头依旧天真地问：“……上面…有…蓝天么？”
迹部景泽笃定地回答：“什么都有，蓝天白云，鸟语花香。”
还有无数丑得一批的咒灵，和表内俱污的人类们，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但身为孩子，就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真的有啊！”小孩子又抿起嘴满足地笑了，那小模样既腼腆又乖巧，哪怕不想承认，但实在是像极了装乖的五条猫猫。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迅速地后退了几步，完全没有了来时的磕磕绊绊，怪石嶙峋的山洞里，一丁点大的孩子如履平地。
他甚至连演戏都会。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哥哥的眼睛了。”
这回小孩子说的话十分流畅，像是在心里说过了千百遍一样，他努力仰起头想要直视大人的眼睛，似乎是想要把“天空的蓝色”记进心底，但周围的光线并不充足，小小的身高在178cm的dk眼里不值一提，即使踮起脚也只能勉强拉近一点点距离。
“我已经见过哥哥的眼睛了，所以不用再去见蓝天了。”
“……？”
迹部景泽直起身，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上前一步，想阻止小孩后退的动作，提起的步子还未落地——
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炙热的水珠裹挟着细碎的石头四面八方弹射开来，来不及防守，他挣扎着向前伸出的手臂捞了个空，还没出口的呼喊声被强制性堵在喉腔里，强大的冲击力汇聚成排山倒海的气浪砸向迹部景泽！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席卷开来，为数不多的氧气被剧烈地燃烧着，倒飞出的人影和崩塌的岩洞……
一阵阵炸裂声吞噬心神，迹部景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海水涌进了碎裂的山洞，就连跳动的火龙也被阻拦在海水之外，他发现自己好像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迷蒙的视线里再也找不到白发小孩的身影，胸口像是被凿穿一般，腥咸的液体从喉咙深处呛了上来，他反射性的张开嘴，即将呕出的鲜血又被海水堵了回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大概是临死之前的安宁，火烧般的疼痛感被短暂地屏蔽了起来，脆弱身体久违感到了些许舒适，暖和感从骨头缝隙里渗了出来，就连时间也被拉得十分漫长，海水像是一条温暖的棉被。
而现在，灯也即将熄灭。
……
……
“啧啧啧，这还真是狼狈啊，天才君。”
是海底不曾出现过的风声，迹部景泽的眼皮轻轻地抬起一条缝隙，寒风打在身上，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响起了聒噪的声音，徒扰人清梦。
“……伏黑…先生？”
“算你一千万怎么样？你这条小命。”
黑发的男人此时的身上也是湿淋淋的，发尾的水珠顺着迹部景泽的脸颊滑到唇边，或许是因为伤势过重，伏黑甚尔难得地没有采取抗大米的滑稽姿势，而是稳稳地将人背在了背上，宽阔的后背温暖如火，即便隔着衣服，迹部景泽也能感受到他生机勃勃的热度。
迹部景泽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喉咙道：“看…看来…这笔钱我是不得不付了。”
“啊，不付钱就死在这里吧。”伏黑甚尔毫不留情，水里捞出的香饽饽怎么也得卖出个好价钱，他咧开嘴，思考着拿到钱之后换一匹马下注，这次一定能行！
“那还是饶了我吧。”
迹部景泽软软地趴在他背后，浑身上下像是割裂般剧痛无比，但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偏着头问：“伏黑先生怎么会在这？”
“这还用问吗？”伏黑甚尔嗤笑：“当然是来捡钱。”
身为被捡的“钱”，迹部景泽丝毫不生气：“是孔时雨先生通知你的？”
“是金钱在召唤老子。”
“海里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嘁，总有人比你更不愿意暴露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东西。”
“啊，果然你是知道的啊。”
“……”
怎么会不知道呢？简直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的了，伏黑甚尔无不讥讽地想，只有耗子才会想藏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也只有他这种人才会明知一切，还若无其事地将活在上天眷顾下的”天之骄子“送进黑暗的漩涡里。
打碎天才的脊梁，重铸他们的世界，让他们也体会一下这个世界的水深火热。
伏黑甚尔很清楚自己是个彻底的烂人。
但是……
想到这里，伏黑甚尔难得地有些烦躁，虽然这个结局让他颇为不爽，但却又觉得果然如此，年轻的咒术师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稚嫩又坚定的观念体系，哪怕是再泥泞的地狱，他也能挣扎着爬上来。
随便吧，伏黑甚尔背着捡回一条命的少年，跳动的心脏逐渐开始平稳起来，就连发热的头脑也冷静到彻底。
是啊，别人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伏黑先生。”
沉寂的夜色里，海浪哗哗，背后少年的声音变得缓慢又虚无，那是一种近乎感叹的语调，这让伏黑甚尔意识到，少年或许并不是不会难过，只是习惯了冷静。
“伏黑先生，那个孩子，他到死也不知道，天空根本不是暗蓝色的。”
迹部景泽的眼睛是暗无天日的深海，是距离天空最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