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嫌疑
郊区,马路。
韩骅打开车门,自己下了车。
覃禹一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不停在黑暗里摸自己的手机,可是根本找不到。
他浑身发冷,脖子却滚出了汗,在狭窄闭塞的车厢里,他升起一股窒息的绝望。
他的脑子仿佛被冻住,从看清韩骅的那一刻开始。
本能的求生欲迫使他在令人头痛欲裂的风暴里挣扎,可同时,恐慌和对未知的难以估量也使他难做抉择。
覃禹努力集中注意力。
车里很黑,透过茶色的车窗,他看见韩骅提着一把类似砍刀的东西,在月光的映衬下,锋锐的影子拉的老长。
覃禹的手继续在黑暗里摸索。
他碰到一个尖硬的物体。
覃禹手一顿,不敢犹豫,立刻握在手里。
触感冰冷,疑似经过打磨的棍棒之物。
覃禹把它紧紧地抓在手里,易攻击的那头对准车门。
韩骅却打开了后车门。
他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具僵尸。
他身形庞大,挡在那里,月光穿不透的黑影旋涡。
他似乎在等。
在等覃禹出来。
覃禹定了定神,觉得稍微缓和了不少。他计算着安全距离和进攻范围,眼珠死死地瞪着韩骅,尽管从他的角度,那只是黑黢黢一团,胜似鬼影。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月光下,冬日的寒意混杂山林的幽凉,自动在韩骅脸上结了层霜。
覃禹视线明朗了不少,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根顶端被削尖的细棍,不短,发力空间也比较大。
韩骅剃了光头,空旷的头顶凌乱飘着几丝白发。
他额头臃肿,侧颊淤青遍布,鼻梁右边不协调地突出着一块,嘴唇干裂,本就年近七十的人,此刻更显苍衰。
除了那双眼睛,反而射出越发肃杀的光,像是往覃禹身上刺着毒针,充斥置人于死地的威胁。
他披着一套类似军衣的黑色长袄,拉链早就坏了,隐约露出里面的短袖,衣服下摆暗褐色的,诡异的痕迹。
韩骅手里拿着的,不是砍刀,是一把斧头。
刀面泛着森寒的杀意,直戳覃禹的眼睛,莫名的刺疼。
覃禹紧绷神经,脚步微微向后抵着地面,余光扫荡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那辆出租上。
韩骅现在的举动,很明显是要杀他灭口,那把斧头,一劈下去无疑将人裂成两瓣,他不能冒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拖延时间,找机会暂时控制住他,自己趁机乘车离开。
韩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会冒着判处死刑的风险来找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幽而空洞,
“你应该能想到,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覃禹脸色冰冷,神情僵硬。
“一路逃出来,我处理掉了不少人,”韩骅像是诉说平常小事,“再多你一个,也无所谓。”
“韩骅,”覃禹屏着呼吸,“你不是这种容易冲动的人。为了除掉一个我,背负上所有,包括性命,你觉得值吗。”
“我一个快死了的老头,”韩骅低笑出声,眼光放肆,“拖着你一个三十来岁的一起下地狱,我觉得很值得。”
覃禹脸色又暗了几分。
“从你和韩雅结婚开始,又或者说,从韩雅怀了你的孩子开始,”韩骅吊着斧柄,刀锋砸在地上,划出一阵刺耳,
“咱俩的恩怨,就没完没了。”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我女儿,又是怎么对我,你心知肚明,”
韩骅声音渐沉,“我被你拿钱打发了十几年,我的女儿也因此被拖累被诟病了这么多年,你把我们家当什么了,仗着那点儿臭钱你趾高气扬地过自己的日子,你有对我尽过一点孝道吗,你有哪怕抽过一晚上陪陪韩雅吗?”
“你没有,你什么都没做。”
覃禹实在懒得多说什么。
结婚前,很多事他已说过不下百次,有了孩子后,他也说了很多,他说了这么些年,解释了这么些年,他就不累吗?
韩骅口口声声瞧不起他的钱,可到头来,还不是就为了这点儿虚荣甘愿低下头颅,甘愿忍气吞声。
覃禹一直觉得挺公平的。
即使他真的对韩雅有所亏欠,对孩子有所愧疚,但是对韩骅,尤其是在他三番两次陷害他甚至想毁了他后,
他真的不觉得对他再有多的一句道歉。
他和韩雅的婚姻,理智分析,他们双方都有责任。
但是人不能被某些可变的责任束缚一辈子。
以家庭,或是亲情,爱情来约束一个人的全部生活,都是不公平的。
也许韩雅现在对他仍有埋怨,也许将来孩子懂事了,会用更长的时间为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辩解,甚至控诉;也许他的弥补永远敌不过情感的万分之一;
但是他不是神,他也是普通人。
是人都会犯错,在没有后悔药的情况下,与其让自己僵在原处画地为牢,倒不如向前看,给自己一条出路,也给其他人一条生路。
这算是韩呈教给他的。而他,本来是一个挺固执的人,慢慢地,竟也有了这种觉悟和改变。
“所以呢,”覃禹望着他,轻声道,“你想杀了我?”
韩骅哈哈大笑。
覃禹眼神晦涩,攥着棍子的手又紧了紧。
“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韩骅嘴角歪咧着,“活着到底有多痛苦,你很快就明白了。”
覃禹蹙眉,心里一时疑惑。
冷风扫过,刮着他的脸,触感刺骨。
突然,耳畔一阵疾风,他后背一僵,脖颈一凉,来不及出手反击,脑后被狠狠一砸。
耳鸣鼓鼓,脑中轰声似回音,覃禹身子一软,手一松,笔直地向下跌去。
棍子掉落在地,在寂静中,巨响引起一片山林细碎的哗然。
覃禹眼皮尚未完全合上时,模糊间,他看见韩骅提着斧头,钝着脚步,向自己一点点靠近。
他手指动了动,随后,彻底昏迷。
20:00pm。警局。
“韩骅是在昨天上午九点二十,由朝阳区转往大兴区的押送途中,袭击监管支队民警,私自逃走,携带危险品。”
“由于当时车上人数不少,我们安排先把其他人转走,同时报告至上面。到现在为止将近三十五小时,还在全力搜捕中。”
“监控呢,有没有拍到他的行踪,”安迪问道。
“有,目前掌握了部分,可以推断出嫌犯是往顺义区方向逃跑,”那个警察继续道,“不过那边的路没有监控,距离再拉远,估计更难监测。”
“我们立刻加派人手,重点在。。”
“我和你们一起去。”韩呈冷声打断。
安迪脸色一变,“不行!”
“我也建议你留在这里等消息,”警察站起身,“此次事件性质恶劣,非专业人员不便参与。我们一定会将人捉拿归案。”
“等不了,”韩呈说,“我可以自己开车跟着你们。”
“你不能去,”安迪更急了,“你忘了上次他还袭击过你,万一又出什么事。”
“不会出事。”韩呈沉声。
他一直维持着不变的表情,脸色阴暗,眉头紧锁。
只是心头早已慌的不知所措。
“你留在这里,或者让人送你回家,”韩呈拍了拍安迪的肩,低声道,手指收拢,“我得把人带回来。”
安迪只剩无奈。
韩呈正准备和那警察一起走,电话再次仓促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脑中拉起警报。
那警察立刻接通。
韩呈死死地瞪着他,观察他表情的变化。
只见他先是眉头些微舒展,几秒后,眼睛睁大,嘴唇嚅了嚅。
“好的,好。”他僵着手挂了电话。
随即立刻大步朝外走。
韩呈脸色一白,心中迷茫,跟上前去,“什么情况?”
“很奇怪,”警察语速极快,神色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张,
“韩骅死了。”
韩呈脚步猛地一刹。
“更奇怪的,”那警察望着他,目光没有温度,
“凶手就在现场。”
21:40pm,郊区。
覃禹醒来,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
他动了动手脚,没有问题。
覃禹暂时松了口气。
脑后还是有些疼,覃禹轻轻摸了摸,肿了个包。
他四肢冻的发麻,在被深夜的阴风刮了不知道多久以后。
覃禹慢慢地直起身子。
他双腿发软地站起来,眼皮重得发痛,引起两鬓周围紧绷着不太舒服。
突然,他目光停滞。
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覃禹向它靠近。
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他低下头,下一秒,脸色惨白。
那是一只断足。
从膝盖下被生生锯断,血肉朝外翻着,粘稠的血被低温渐渐凝固,凝成了一大滩。
覃禹几乎是憋着气,才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赶紧躲开眼神,不敢再看,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
那辆蓝色出租,也不见了。
正当他暂时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画面,同时忍着双腿的微颤,向出租来时的方向走时,
不远处晃眼的灯光,一明一暗。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覃禹眯起眼睛,努力向前看去。
是警车。
大概有四五辆,一边鸣笛,一边红蓝闪烁。
覃禹先是一喜。
然而,当车子停在他面前,两三个警察拿着手铐向他走来时,他开始觉察不对劲儿。
“我们接到报案,”其中一人说,同时他的同伴,一左一右架住了覃禹的胳膊,在他整个人还一头雾水时,铐住了他的手。
“说韩骅被人谋杀,残忍分尸。”
他看了眼旁边正在处理那只断足的人员,转过脸,面无表情盯着覃禹,
“恐怕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覃禹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辩解,没有申冤,没有盛怒。
他坐在两个警察中间,静如雕塑,实际上,脑子里飞速旋转,整理头绪。
现在冷静下来,重新想想,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
唯一能够理解的,只有韩骅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
“活着到底有多痛苦,你很快就明白了。”
覃禹确实明白了。
到了警局,已是快十一点。
上面暂时把这件事压着,没有对外公开。
否则,就算此时是凌晨,媒体也能快马加鞭。
韩呈看见覃禹的那一刻,瞬间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他像一头完全被惹急的豹子,瞪着覃禹身边两个警察,视若仇敌。
在看见覃禹双腕的手铐后,眼眶都充血了,想也没想,抬起拳头就要冲那两人砸过去。
覃禹眼看不妙,这是袭警啊。
“韩呈!”他赶紧抓着韩呈胳膊,把人半拥半抱着,“别乱来!”
其中一名警察都准备掏枪了,“这是本次案子的嫌疑人,你继续干扰我们正常工作,就一起进去。”
“嫌你妈逼!”韩呈破口大骂,脸色铁青,一手拽着覃禹,另一只手不停地想把那俩人从覃禹身上扯开,
“不准抓他给老子松手!”
覃禹头疼得很,他先对着那俩警员赔了个歉意的笑,随后深吸口气,转过脸,看着韩呈,放轻声音安慰道,
“事情没调查清楚,你别妨碍人家办案,”他叹道,“当心真把你也扣进去。”
“可以吗?”韩呈眼睛一亮,盯着那俩警察,认真道,“把我也抓进去吧,我要和他住一间。”
覃禹:“……”
“住个屁,小傻子,”覃禹哭笑不得,低声和他咬了咬耳朵,
“赶紧破案,”他眨了眨眼,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我可不想在监狱里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