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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又战义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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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州。

    清池。

    义昌节度使刘守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慌得满脸长包。

    自打柏乡辽王取胜,刘公子哦不,刘大帅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跟李大郎太熟了,这厮绝不可能轻轻放下。

    因为幽州严查奸细,自张万进过来之后那边的消息基本断绝。尽管刘守光抓紧向梁朝示好,也换得梁朝册封,但是一纸册书他不解决问题呀。

    他需要援兵,需要援兵,需要援兵。

    他需要实实在在的支持。

    可是,认真讲也不全怪梁朝不发兵,或者说,并非梁朝不愿发兵。

    实在是刘守光也有自己的难。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刘某人既需要梁朝实实在在的支援,可是又不敢让梁军入境。魏博罗家的榜样历历在目啊。罗绍威欲图引梁兵镇压本镇骄兵悍将,结果呢,骄兵悍将倒是一扫而空,然后魏博就成了朱三的天下。

    就朱老三这个搂草打兔子、见缝插针的本领,刘守光敢让梁兵轻易进来?

    可是怎样既能借着梁军自保,还不让梁军把自己给爆了呢?

    为此,两边的使者往返数月,也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后来听说李大死了,刘守光还以为能喘口气呢。谁料想李老三这个王八蛋,上台就公开扬言要打他,一点情面都不讲。

    嗯,李老三确实是这么个人。

    比李老大坏太多了。

    当初他刘大帅镇里穷,为了做买卖在漳河入海口搞了个码头,嗯,后世就在天津那一带。本来说好是拉着郑二合伙干,也不知怎么郑二就缩了,然后李老三主动贴上来跟他谈条件,就变成卢龙与义昌合伙办码头。

    那阵子南边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粮食奇缺,义昌就卖粮食。

    后来淮南、浙江局势平静生产恢复,粮食不好卖,义昌就办起丝绸贸易。

    看官们不要意外,义昌也是种桑养蚕的,而且是盛产丝绸。回去看看历史地图册,河北可是唐朝的重要丝绸产地,义昌就是重中之重。开元天宝年间,户税就是收丝绸,于是河北道以全国四分之一的户口,缴纳了全国一半的户税。

    全是丝绸。

    全是丝绸。

    全是丝绸啊。

    那时节,河北的丝绸沿着永济渠,一路到洛阳,再向西转运到长安。在那里,这些丝绸的相当部分被朝廷发卖给胡商,然后远渡关山,经河西、安西,经向天方,走向远方。

    这曾是一条流淌着奶油与蜂蜜的商路,沟通着大唐与远方,而丝绸,就是这条商路上的血液,川流不息,所以后人称之为“丝绸之路”。

    总之,唐末以来天下大乱,很多地方百货奇缺,尤其是生活物资短缺严重,河北因为遭灾少,各项生产丰富,刘老二就靠办丝绸贸易,走海路到广州卖给胡商赚钱养家,得利不少。

    去程以丝绸布帛为大宗,有条件再弄些马匹牲口,又或者于拉些粗瓷器都行。回程则带来南方风物、海外奇珍,例如香药,甚至弄些粮食回来,自用也好,转手给李老三也行,里外有赚。

    结果今年正月,李老三都不等李大回幽州,直接就派兵接管了埠头,断了他刘某人的财路,连他义昌镇存在码头库里的一点财货都一股脑笑纳了。

    搞得刘守光措手不及。

    有点后悔。

    十分后悔啊。

    这个把月幽州那边管束是宽松了些,刘守光也听说那边有点乱,但是他敢信么?李老三又不是不认识,绝对是个小阴皮。他敢放开让你看,那就绝对有恃无恐。保不齐已经挖好了大坑,就等他刘老二往里跳了。

    这回赵铤也是彻底麻爪。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如今这怎么看都像是病入膏肓了。

    奶奶地,本来跟着卢龙混你好我好大家好,刘老二你吃饱了撑的要去撩拨,还关键还给玩砸了。真胆子大,你趁李大在柏乡直扑幽州插他一刀,又或者直接出兵向西搅混水,拖后腿。

    不管成不成,也都条汉子。

    结果呢,顿兵景城无所作为,落个左右不是人。

    眼下既然开罪了卢龙,如果没有负荆请罪的决心,那就该赶紧重新找靠山。

    倒是跟梁朝联络了,还是三心二意不真诚。

    那朱老三是好糊弄地?

    好嘛,几个月下来,除了得个义昌节度使和燕王的册书,啥实惠也没捞着。反倒给卢龙李老三送了个开战的借口。

    此次卢龙大张旗鼓讨伐义昌叛逆,义昌接受逆梁伪号就是罪过之一。

    辽王因为跟逆梁作战,受伤殒命。作为辽王的好兄弟,义昌却受了逆梁的封号,不打你打谁,名正言顺啊。

    当然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这么搞,是不是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都知道就是个借口,李老三刚刚上台,这是要烧一把火稳固权力。

    但也都知道,这把义昌不好混过去呐。

    又是一天毫无意义的讨论,在实力面前,说啥都白搭。

    赵铤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饭吃到一半,刘霸就登门拜访了。

    这厮本名赵霸,当初为了捧刘仁恭的臭脚,拜得老刘作义父。后来刘仁恭失事,因为还在刘守光帐下效力,刘霸这个名字就继续沿用了。但是在心底里,人家跟赵铤才是一家人。

    让人给刘霸也布下餐食,赵铤吃罢碗中粟粥,道:“怎么,外间又有甚事?”

    刘霸草草吞了口红烧肉,心中感慨如今这贱肉也不骚了,味道还很是不错,将嘴一抹,道:“叔,家里来人了。”

    “哦?”赵铤听了眼睛一亮,道,“哪个?”

    “信使,赵行实派来地。”

    嘿嘿,老赵家在幽州其实也并非无名之辈。硬要攀扯,不忌讳出五服的话,只怕都是亲戚。

    刘仁恭借独眼龙的势力回镇后,投过的赵家人可不少。比如这赵行实,就也在军中谋了个队正起家。后来刘仁恭坏事,赵铤等人留在义昌,赵行实则还在卢龙发展。

    说有意两头下注也好,说大伙抱团取暖也罢,嘿嘿,赵行实,赵珽,一笔能写出两个赵字来么?

    屋中只有他二人,但赵铤仍压低了声音道:“人没错么?”

    刘霸道:“没错,是家里一个后生,俺都认得。”

    义昌大厦将倾,赵铤哪能坐以待毙,一直就在谋划后路。

    这老汉换过好几个东家,脸皮也厚,经验也丰富,知道此时一定要胆大心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别看刘霸长得虎,其实心不虎。听他这样回答,赵铤才道:“怎么说?”

    刘霸道:“若我家能开了城门,助大军迅速平定义昌,一切好谈。”说着比出一根指头,“一州刺史,或回幽州任职,皆可。”

    赵铤心说,这个条件虽然不高但是很有诚意,听着就像是能给落实的安排。又问:“幽州大变,我闻诸军多有调换,贸然发兵,不怕有意外么?”

    老赵一向是走智慧路线,这阵子没少费心卢龙的变故。他倒是能猜到,李三急着打义昌,一是想赶在朱梁缓过气之前动手,免得受掣肘,一是想用一次胜利巩固地位。

    问题是过于仓促了些。

    胜了固然是好,一旦不利可不是得凉凉么。

    嘿嘿,卢龙虽然势大,但义昌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而且逼急了,刘二破罐子破摔,引梁兵入境是必然的。

    一挑二?

    赵珽相信李老三有搞事的决心,但是不大相信他搞事的实力。

    这必须考虑明白,可不要再下错了注。

    刘霸摇头道:“这却不知。”

    赵铤边想边说道:“义昌南邻大河,卢龙得义昌,则威胁淄青,梁朝东路不稳。若梁朝得淄青,精骑北进,数日可抵幽州城下。梁朝已委杨师厚为帅,总掌河北军事,不论刘帅怎么谈,都不会坐视义昌失陷。

    卢龙换帅未久,军心不稳,成败亦未可知。

    哎,你我身家性命全在一念之间,万万那不可莽撞了。

    这样,你且虚应了那厮,仔细打问明白,李公究竟有何依凭要打这一仗。

    我观此人并非无智之徒,务要搞清因由才好举措,明白么?”

    刘霸道:“晓得。”心中却想,事情恐怕难办。

    赵行实是刘仁恭坏事后才投的李大,有些勇力不错,但是人家那边最不缺的就是勇夫,所以这些年混下来也就是个副将。

    据说这次是给李老三忠心表得好,入了新设的什么平卢军,又因为与这边有亲才让他派人传话。至于李老三的底牌,这厮能否搞清楚真是很难说了。

    ……

    郑守义十一月初一到达幽州,但是足足等到十五日,卢龙军才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陆续开拔。

    数路大军次第离营,沿着桑干河南下。

    随军辎重载于船上,军队则沿两岸并进。

    按计划,此次南征调用教练军三千,毅勇军六千,威武军八千,保定军三千,卢龙军一万,另有辅军一万,总计四万人。

    但这里头的教练军、威武郡是新设军,卢龙军常年戍守,野战实力未知。看起来也就毅勇军、保定军建制比较成熟。

    所以,前军重任不出意外地落在了郑大帅的头上。因毅勇军也是分两批过来,后面四千骑到达已是十一月十日,所以短暂休息了几日才出发。

    与之前几次出征相比,此番的风格迥异。

    首先就是组织着实有些混乱。

    从前大军出动,那都是干脆利落,十分紧凑。

    这次不是。

    毅勇军早早出发,后面的队伍却要多间隔很久才动,就怕走急了出事。就这,出了营也不消停,郑守义就亲眼看见几次部队撞车。

    你问郑大帅不是先走了,怎么还能看到?

    队伍是先走了不假,咱郑某人好歹也是枢密副使,不得关心一下大军的情况么。南征义昌,这可是大事,郑守义也得看清楚友军都是什么货色不是。

    其次,就是慢,磨叽。

    郑大帅出手,从来都是来去如风,日行几百里地满场飞玩一样。这次不然,根据行军计划,每天却只需走二三十里就下营。

    李老三真的是要以战代练,慢慢走,不着急。

    这对于后面那些队伍或者有用,可是过惯了飞来飞去的毅勇军就很煎熬。每日一早起来出营,没走几步就到地扎营,累是真不累,但就是有点烦躁。

    打包收拾很费力气呀,搞一次才走二三十里?

    烦也烦死。

    又好比一台法拉利,大路通天空空荡荡,非让你时速二十,这日子能过?

    “阿爷?这么走,等到清池,刘二叔早就有准备了吧。”小屠子跟着老丈人在后头整顿了队伍赶过来,真是受了大苦。

    从前打仗,虽然也得干点杂活,比如临时烧饭总得自己动手。但是毕竟大头都有辅军操持,他们只用负责自己的那点破事。这回可好,一路全靠自己,这搬抬拉运,安营扎寨,伺候畜牲……

    天呐!毅勇军畜牲多啊,一匹战马两匹驮马是基本配置,有的队伍,比如卢八的队伍,打底是两匹战马两匹驮马。这又得伺候吃喝,又得给捋毛擦汗,工作量着实不小。那马爷娇贵,得少食多餐,光夜里起来加餐就让人崩溃。

    从前辅军分担了许多工作,这回全靠自己呀。

    到幽州总算又给配上辅军,毅勇军上下都觉着重见了天日。

    这种打法郑守义也很不解。又说要趁梁军干涉之前速战速决,又走成这样,这个“速”字体现在哪里呢?李老三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便向边上张泽问:“张书记,李三是几时走来着?”

    张泽道:“李枢密动身估计要到月底了。平卢军、教练军都出来幽州就空了,得等到广边军、靖塞军回来,安排妥当才好离开,最快也得月底。”

    好嘛,李老三这还没出城呢。

    郑守义想一想又忍不住笑。

    记得那年取幽州的经过,郑二笑骂曰:“周知裕这老狗,看门真是一把好手。别说,在云、代这两年干得不错,有他看幽州,确实放心不少。”

    想想靖塞军也要回来了,郑守义道:“前几日吃酒,李承嗣说在塞内打仗太憋屈,想回山北去。哈哈哈哈,当年他从爷爷这里接手义武,哈哈哈哈……

    李三已允了,说待拿下义昌就让他换了张德回来。嗯,说还要在营州设个辽东节度使,他李承嗣就是首任辽东节度使了。”

    张泽顺着郑守义的话头道:“大帅,非是我虚夸哪个,咱卢龙有辽王兄弟坐镇,真是天大地造化。

    淮南杨行密死了才几年就完蛋,都乱成一锅粥了。苟延残喘而已。

    魏博罗家现在是个啥?

    早年河中王重荣一死,嘿。

    休看成德现在似乎没事,其实麻烦大了,早晚也得完蛋。

    当年河东不必说他,放眼看去,也就我咱卢龙没出大漏子……

    张泽哔哩啪啦一顿口吐莲花,他以为是顺着郑某人在说话,其实这个话题就郑二爷就很不爱听。尽管已经接受了李三上台,多少还是勉强,咱老郑心里其实依然认为自己也能干好。

    甚至能比小白脸更好也说不定。

    不就是拉拢兄弟分果果么,谁不会。

    看老黑的黑脸毫无表情,张书记就知道这位东家在想什么,也紧忙转了话头,道:“不过,主公,义昌在刘守光治下也还不错,据说精兵不少。我军三四万人过去,是否有点单薄啊?”

    说到这事,就算是搔到了郑某人的痒处,但见这厮抖一抖威风,道:“嗯,刘二我素知之。这厮有些能为,镇中搞均田,府兵练得不错。休看他平日里只养得万多牙兵,真闹起来,转眼也拉得出几万人马。

    而且这厮屯粮不少,若围城,谁先熬不住都很难说。”马鞭前指,道,“嗯,细想想,走快走慢,其实对攻城作用也不大。元行钦最是忠心,多半小刘还是让元哥儿守城,自领上一万精骑在外跟老子周旋。

    嘿,我也不晓得李三是个甚想法。

    尽快拿下义昌是不错,可是怎么拿呢。”

    不怪郑大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沧州城高池深,梁军打了好几回,得手了么?反正郑某人想好了,蚁覆攻城的事情,休想爷爷能干。为什么这次只带骑兵过来,就是做好了随时跑路的思想准备。

    既然跑路都已经筹划好了,那就没必要太紧张。

    边上小屠子忽然开口道:“阿爷,有件事你晓得不?”

    这没头没尾的,老黑劈脸就是一鞭子过去,最近他看这个儿子很不顺眼。

    小屠子也警醒,躲得快居然没打着。

    老郑又甩了两鞭子死活打不着,只能怒目作势,斥道:“有话说有屁放。”奶奶地,真是不一样了啊,敢躲了。

    弄得郑某人心里更加郁闷,很有一种无力感。

    小屠子把二弟拉到身前挡着,看看老爹不打算继续动手,这才说:“阿爷,有个甚发机飞火,听过么?”

    郑守义一脸懵,摇头道:“那是个甚?”

    小屠子道:“传说在天祐元年时,淮南杨行密攻豫章,曾以什么发机飞火破城。据闻,淮南舟师船上亦多有此物,放火最是犀利。其横行江淮而梁军不能治,颇赖其力。”

    说到放火,郑守义也是颇有心得地。但是实话说,战阵上想玩火还是很有难度。一声令下火箭齐发?呵呵,那纯粹是扯。战场上要放火,那得是因缘际会,弄个不好,对面没烧着把自己点了才闹笑话呢。

    听这个发机飞火的名字,郑守义就是个放火的玩意。又是攻城,又是水战,听着玄乎,但究竟是个啥玩意就不晓得。

    小屠子言罢也把头连摆,道:“其实儿也不知。前日我看辅军往船上搬货很奇怪。明明是酒坛子,那队弟兄与俺相熟,俺说讨一坛来吃,却说不是。我不信,再三打问,才说是发机飞火。道是有这玩意,十个清池城也都旦夕可下。

    我还不信,想瞧瞧,结果死活不肯。”

    “酒坛子?发机飞火?”郑守义听得云里雾里。

    张泽也是同样迷茫。

    被拉着挡刀半天的小郑很不开心,扭着身子逃脱了哥哥的魔掌,躲到老黑另一边挤出头来道:“阿兄,俺怎么不知。发机飞火?是你杜撰地吧。”就准备给大哥挖个坑。

    不等小屠子出手整治弟弟,郑守义就先止住了捣乱的次子。

    他不曾听说什么发机飞火,但是他相信这种事情长子不会信口胡柴。

    刚才他跟张泽还在瞎猜李老三的用意,莫不是就要着落在这个玩意上头?要说李三郎整出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郑大帅一点都不稀奇。他毫不怀疑事情有假,他是在琢磨着怎样将这个发机飞火自己也弄来瞧瞧。

    按照过去的经验,李老三捣鼓出个玩意一般都很不俗。

    这老小子如此有恃无恐,怕不是真是有个依凭?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就合理了。

    郑守义道:“你还分得出是哪条船么?”

    小屠子立刻领会了爸爸的意图,却无奈摇头道:“阿爷,”指着望不到边的船队,“这么多船,俺哪里晓得。”

    郑守义略有遗憾地撇撇嘴道:“这路你将船队盯住了,晓得?”又不忘叮嘱,“有所发现,不要轻举妄动。”

    郑大帅开始是有意看看实物,若真好用,他也可以整治起来。但转念又想,那几个辅兵儿子认识,找个时候把人绑了交给老马匪不好么,什么问不出来?

    小屠子哪里晓得无法无天的爸爸是对那几个小伙伴动了歹念,听了吩咐,乐呵呵应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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