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理由
笃笃,笃笃。
这样的声音,薛芷以前很少听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薛芷所在的房子,都很少会有人敲门。
所以薛芷无疑是对这个声音觉着有些陌生的。
咿呀。
门缝上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上油了,所以拉开门的时候,响起了一个吱呀的声响。
“哟,小伙子,又是你啊,最近来照顾我棺材铺的人还真是多,昨天这里就要了好几十副棺材,哎哟,里面的尸体啊,有些都焦黑焦黑的,都快成炭了,惨啊。”
薛芷唔了一声,随后问道:
“那,那些人都被好好安葬了吗?”
棺材铺老人提着煤油灯,带着薛芷朝阴森可怖的棺材铺里走去。
夜里凉风起,棺材铺两边的纸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眼黑,一双眼白却如同能看见一般,直溜溜地盯着人看。
风声呜呜的,院子里的阴凉气息就更是惨重了。
老人的腰有些眍,提着灯的步子却是稳健,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
“应该是有好好安葬的吧,毕竟武林盟的人,向来不会给杀死的烧焦者买棺材,这次破天荒买了这么多,除了好好安葬之外,老头子我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原因。”
薛芷又点了点头,身子微微站住,咽下了一口从喉间涌出的血液。
前面的老头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地站定了身子,说道:
“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受不得风寒?”
薛芷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强撑精神,跟着守棺材铺的老人就走进了后院。
后院四处就是铺排的棺材了,显然比薛芷上次来时少了许多,故而显得有些荒凉。
不过,在棺材铺说荒凉,倒也是充斥了一种奇异的讽刺意味在。
“怎么,娃儿,来找什么啊,是要纸人金元宝呢,还是要花圈红蜡烛呢?”
薛芷语气平淡,神情冷淡,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之色,说道:
“我来找一副棺材。”
“哦?要多大的?”老头子意兴阑珊,许是这些天来的人太多了,他有些麻木。
毕竟棺材铺算是少有的,又怕没有生意,又不喜欢生意太多的所在了。
生意越多,说明悲剧越多。
没有人天生喜欢悲剧,歌颂悲剧者,也只是希望这世上的悲剧能少一些,希望人们从悲剧的妄想中苏醒过来,去找到真正的喜乐罢了。
只是,薛芷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棺材铺的老头子的意料。
薛芷平静地说:“和我这般大小的便可。”
这一下,棺材铺老人也不得不回头多看了薛芷一眼。
月光晦暗,棺材铺老人又提起了提灯,微微抬高些许,才认真地看向薛芷的脸,眼神凝固。
薛芷看着棺材铺老人黝黑的脸,不发一言,只是觉得棺材铺老人的神色有些复杂,不像是在看自己,反倒是像在看过去很久的,遥远的记忆一般。
薛芷就静静地站着,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棺材铺老人再次发话,于是便微微挑了挑眉,说道:
“有我这般大小的棺材吗?”
“啊?”老人从尘封的记忆中把自己剥离出来,确认自己听到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后,才哦了一声,说:“有嘛,倒是有的。”
薛芷苦涩一笑,从腰间掏出乡亲们散落在地上的钱袋子的其中一个,说:
“这次我有钱我想要一个棺材,我不想死的时候脸被埋在泥土里,想要一封棺材。”
老人诶了一声,说:
“我说有棺材,又没说一定要卖。”
这话倒是让薛芷有些许意外,疑惑地说道:“老先生这是何意,我”
薛芷想说自己有钱,但想到自己的钱,是那些死去之人的钱,一下子又有一种愧疚感缓缓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是愣地有些不知道如何发话起来。
毕竟钱,好像确实不是薛芷的。
而棺材铺的老人,虽然脸色苍白,小孩子看了多半会有些害怕,此时却有一双犹如能看透风霜的眼睛。
他用精壮有力,并且相较一般人而言较为长的手臂举着手中的提灯,意味深长地说道:
“孩子,别紧张,不是我老头子不乐意做你的生意,而是你还命不该绝,不应如此早就放弃。”
薛芷道:“先生此言何意?”
棺材铺老人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提灯,本来略有些阴沉的喉音变得低沉淳厚起来,将手里的提灯顺势就递给了薛芷。
薛芷不知道老先生为何忽然这样说,但薛芷显然也觉得,师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深重,自己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领悟人生八苦,祭出最强一剑,故而也不能如此早就死去。
于是薛芷也稳下了心,想听听这个老先生有什么说法,可以给自己活命的机会。
那提灯,也自然很安稳地落到了薛芷的手里。
“小子,摧心掌掌力是很强,但你的内力显然更强,只是你这些年丝毫不停息地追求内功,使得内功强上一分,从小便融入你的体内的摧心掌掌力也增加一分罢了。
你若是此时散去武功,其实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就会倒冲,反而会将背后的摧心掌掌力冲出体外。
日后,你纵然不能再有武功大富大贵,行走江湖,也终究是有活命的机会。”
薛芷听闻此言,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老先生,您有所不知,我至少有两个理由,不能散去自己的一身武功和内功。”
棺材铺老人已经在棺材铺前方的一个木制长板凳坐下,同时拍了拍木质板凳的另一侧,示意薛芷坐下,说:
“你说,孩子,我在听。”
说着,棺材铺老人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根旱烟管,再从裤脚拿出一包油纸包好的烟丝,轻轻放入旱烟管中,便把烟管含在嘴里,将头部带烟丝的地方朝着薛芷的方向递过来了。
薛芷会意,稍稍打开了一下提灯的遮风罩子,旱烟管便伸了进去。
薛芷见老头子在抽烟,也继续了自己的讲述,说道;
“第一个理由,我师父让我体会人生八苦,至少参悟人生八苦和无我之剑,得到天下第一的位置,才能去死。”
棺材铺老人听到这话,咳咳地呛了两声,略带些恼怒,说:
“你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他要你去死?”
薛芷摇摇头,说:“是晚辈想死。”
“为何想死。”棺材铺老人好不容易才从被烟呛到的后劲中缓过来,声音带着些愤怒和悲呛说。
薛芷的脸色有些阴淡,在许许多多如同今夜的夜里,他理应不会和别人说自己的心事才对。
或许是今夜很疲惫,又或许是今夜月光不在,凉意渗人,所以他缓缓地将心中的说法吐了出来:
“因为我娘好像很希望我去死,因为我好像天生就不容易受到别人的喜爱。”
这话说出来,本来还满脸愤怒的老头子气急败坏地抽了一口烟,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露出的半张惨白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呛到了,显得有些许红润的血色。
“放屁哦,你活你的就好,何须在意他人如何去想,何须在意他人希不希望你死。要我说,别人越希望你去死,你就越应该好好活着,气死他们。
你小小年纪,还没有感受过美酒的滋味,没有感受过美女的温存,没有体会过他人的”
棺材铺老人说到这里,忽地愣了一下,随后踏吧踏吧地继续抽了两口烟,浑浊的眼里闪动着不一样的神色。
良久,棺材铺老人才开口说:
“那第二个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