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情旧事
成化二十二年,兖州府汶上县。
去县城东北二十余里的坦山,好似刚从风障中走出来,不见了黄尘,环顾四周都是青松绿柏,苍苍郁郁,挺拔坚毅,神态万千,满眼都是欲滴的深翠。
从山上眺望,离山二十余里便是古时大野泽,今时之南旺湖,百里玉带在黎明前显的有些寂寞,显得波澜不惊,不见得一丝风浪,与湖面相连的天空,披着一片沉郁的深蓝抑或是蓝黑相间,似是静静的等待着那片明丽的曙光。
过不多时,天水连接处便染上了一片橘红色,一会又暗了下去,变成了浅灰色,慢慢地一个半圆形的浅红色轮光从中出现,轮光下面突地冒出半边鲜红的太阳,不多时便越冒越高,眨眼间就跳出了湖面,稳稳的停在了上面,直射出万道霞光,映的树木都带了金色。
五月里爽快的风,让大地上一的切都透了一口气,黄红的晨光照在冈峦起伏的坦山上,树木山峰变得立体起来,碧绿苍翠之间,偶尔还隐藏着一二处红泥墙,这便是成化一年所建的长生观。
山腰里有丛密的竹林,有风袭来正飒飒作响,靠近山脚,在平坦的地面上分畦种着瓜果菜蔬,山下百十间茅草屋舍,又有几处石屋点缀其间,聚拢而据,形成了村落,这便是薛家集里薛家集村。
村子中间有棵大槐树,有几十年光景,树冠茂密,多有崎岖粗枝伸展左右,虽是树干底部已有枯洞,但并不因此而减弱了它威武、虬劲和朴实的风骨,总有几个垂髫稚童钻来钻去躲起了迷藏。
锈迹斑斑的铁钟用了麻绳绑在树上,树下有几个石碾,石桌凳,不远处便是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著水次,多不过百步修着个石码头,栓了几条木船。
这庵虽说受的是十方香火,可历年来得的香火钱却是不多,只够得一个和尚吃住用。
观音庵既是叩拜鬼神,祈求风调雨顺之所,也是乡老、甲长召集会议的地方。
观音庵的后边有一户农家,周围用了竹篾子围起来当了篱笆墙,五间茅草屋,地基用的乱石,墙体用的却是青砖,屋顶用了茅草,屋脊用的大方木,不曾用的一页瓦片。
正房前翼左右还有几间石基披屋,不过是半石半土的墙体,大门处盖了门楼子,用的是县里的样式,木头有些开裂,显然建的有些年景,便是如此在村里也是数得着的人家。
细密的竹篾子大门外面显得很是热闹,正围了不少村妇,有老有少,有嗤笑,有抚掌,有窃窃私语,却都是听得津津有味,脸上都带了笑意,不时发出几声哄笑,还有几人探头窥视又是回头当了小喇叭和几人笑谈。
“秦二壮,你个老实憨头,老娘今日不和你过了,要是没个说法,老娘定要回去寻了我家叔父和哥哥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农妇正大声骂着蹲在地上的汉子。
汉子垂头丧气蹲在地上,一只手按在膝盖上,一只手搓着头上的烂发,不时朝着农妇讪笑,却是不曾答话。
“哟,这是怎么了?夏氏你那哥哥说是个快班手,不过是个白役,来了又能怎地?”又是啧啧几声,嗤道:“不过是石头推了下,那小阿志哥儿摔倒没醒,又不是死了,你”这话还没说完,便见得夏氏如同疯了一样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顾氏脸上。
顾氏本来满是不屑一顾的脸变成了错愕和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顾氏也不是善茬,反应过来便跟夏氏厮打在一起。
“老二你是个死人,瞎了眼,还不快拉开你媳妇”,边骂边是跺脚,“真是造孽啊”,喝骂的正是秦二壮的母亲秦李氏,秦李氏年近五旬,穿着右襟粗布短卦,下着襦裙,都是半新不旧,多是经年常穿,不曾做新的,头上绾了个发髻,用木钗子定住。两只小脚跺地,一只手拍着大腿,一只手指着秦二壮。
两个女人打的不可开交,头上的花帕子都被扯了下来,头发散批着。
顾氏脸上本是挨了一巴掌,左右脸又被各挖了一道血痕,裙子也是扯破了些许,显得更是可怜。
夏氏虽说矮小,却曾跟着哥哥学得几手拳脚功夫,行动间多有灵动,只是被扯了帕子,撕了头发,脸上、身上倒不曾见伤。
秦二壮见母亲出来,忙起身上前大张着双臂横插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夏氏,束了她的双手。
夏氏挣扎着想要脱身,哪里有秦二壮的力气大,登时便红了眼,骂他,“我当初怎么就瞎眼,看上了你?当你老实肯干,却不知你这般懦弱无用,志哥儿不是你儿子吗?”说完便是肩头耸动,痛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悲凉。
秦二壮也是悲从中来,泪水只在眼窝打转,好生才忍住。几年来好不容易和夏氏有了个男孩,却是痴傻呆笨,父母本就不待见,为了养活孩子更是当牛做马般劳累,近三旬年纪的汉子鬓角都见了零星白发。
前日大哥的儿子石头推了志哥一把,脑门摔倒在大槐树下的石碾上,当时就昏迷不醒,脑袋上都是血。
石头回来半点不曾言语,若不是有其他孩子报信,光是流血也就死了。
拼着挨骂,求着秦李氏要了十几个铜钱,寻了村中老猎户来看,老猎户摇了摇头,只是去灶间抓了草灰止血,让他去县城寻大夫,更是言道莫要误事。待秦二壮再去找秦李氏讨要银钱时,却是怎么也不答应。
今日秦二壮本是要去下地干活,却被夏氏死活拉住,定是要带了志哥去县城求医,不曾想被秦李氏知道,骂了几句,又有顾氏跟着起哄掺和,便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