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寂静之铃
“公元2099年，霜降。
忌出行、安葬。
旧世纪的最后一个秋天悄然过去，我再也无缘见到地球上的雪，记得去年，我同样错过了那年的雪，因为那时，我已随着火箭升空，开始了这趟深空探索任务。”
b-207在纸片上写下这一段话，一笔一划，苍劲有力，字体是标准的蝇头小楷。
他停下笔，看着驾驶舱硕大的玻璃前，一个不停旋转的红色星球正不断靠近。
他十分清楚，真正旋转的并非那颗红色星球，而是自己，是自己所在的圆形飞船“万户号”，以旋转的形式产生了足以站在地面的重力。
长时间的旅程，让他对时间这一概念有些模糊，唯有屏幕前不断跳动的数字正提醒着自己，是时候向地球例行发送飞行数据了。
做完一切，b-207看着深邃的星空，未来的路只能不断向着黑暗进发。
按理来说，智能机器人总是理性为主，可活了数十年，不知不觉中，他的感性早已占据了上风。
如此性格，也曾被长官董正权质疑，哪里像个智能人的样子，这时，他忽地伤春悲秋起来。
“不知地球上的一切是否安好，如今的时节，正是转冷的季节，没有了我，长官自己一个人生活，是否能好好照顾自己。”
想起长官，他又再纸上写道：“不断重复一件事，人类是会麻木的，可我不同，我仍保持着火箭发射前的心情，开心，愉悦，因为董长官终究还是选择了我，或许人类背后都将我称为长官一条合格的忠犬，言语中不乏嘲笑之意，可他们却不知，我对这个称谓还算喜欢。”
写到这里，b-207的喉部发出阵阵钟声，这是南山寺里的钟声，悠悠荡荡的，因为靠着大海，此时的钟声与浪花的声音相互交融。
渐渐的，他的意识突然开始混乱，记忆系统又缓缓来到那段旧日的时光。
在b-207的众多记忆中，闪过最多的便是一张女人的脸，一张坚毅，从不服输，但又不失女性魅力的脸。
“这是c-520？他怎么会和c-520有瓜葛……不，不是，她不是c-520，她是董亚男！原来他是董亚男的智能机器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哼，原来是失败者做的智能人，无用的信息。”c-1001打量着b-207体内的数据，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将前面的回忆快速翻阅。
她叫董亚男，是型号b-207的制造者，长官董正权的妻子，而b-207正是董家的家政智能机器人。
随着入侵逐渐深入，c-1001发现，b-207的记忆竟长达数十年，想要快速翻阅仍需要极其多的时间。
“看来是个老古董了，一个家政智能人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个行将就木的智能人送来太空，但凡有个意外，谁都难辞其咎。”说着，c-1001神情复杂，展露更多的是一种轻视与鄙夷。
并非因为他有多么高傲，只因在智能人的世界里，只要是最新开发的智能机器人，都可以代表着当代的科技水平的巅峰。
如此一来，那些最新型的智能人在看旧一代的智能人时，总有那么一点半点的优越感，更何况型号b-207，并非自家研制的，他从心里早对b-207产生一股排斥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但他丝毫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正在他埋头苦干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寂静，将c-1001重新拉回b-207的回忆中，重新回到飞船的驾驶舱里。
“铃铃铃……铃铃铃……”
听见铃声，b-207不免呆住，过了许久，才急忙打开操作面板，屏幕上，赫然出现一条陌生来电。
“实时通话？有人正试图与飞船连接！”
b-207有点不知所措，他紧盯着飞行数据。
这里靠近火星，离地球差不多4亿公里，根本不存在实时通话的可能性。
“茫茫宇宙，空无一人，除了我们还会有谁？难道地球已经研发出量子通信了？”
b-207摇了摇头，不禁嘲笑自己的天真。短短时间，人类还无法参透量子世界的奥秘。
可进入太空以来，如此诡异的事情从未发生，b-207忙打开飞船的追踪器，试图对这个来电定位跟踪，意料之中，根本找不到来源，这个电话就像凭空出现一般。
“怎么会这样？谁打来的电话？我该不该接起这个电话？”b-207有些犯难，他犹豫着，瞻前顾后。
寂静的空间里，铃声分外刺耳，犹如在幽暗中一只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又在嘴边吐出一朵盛开的绝美花朵。
它并不逼迫你，只是不停地引诱你，等着你乖乖送进他的嘴里，最终成为他的养分。
b-207不免心生抵触，但又好奇心又分外渴望接通电话，他调整了下坐姿，努力让自己的处理器冷静下来，高负荷的程序运载，使得他老旧的设备有些跟不上。
“是否需要征得地球控制中心的许可？但这样做，起码得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收到回复，到那时，我早已错过了这通电话。”b-207试图以一个正当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接通这个电话，显然他被自己说动了，“也罢，再犹豫就真错过这通电话了。”
b-207随手打开飞船上的摄像头，点下接通，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嘟……嘟……”
竟是一段忙音。
b-207不免松了一口气，他认为，不过是零件出现异常，正着手好好检查一番，再将此事汇报给指挥中心。
这时，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磁声，b-207一怔，犹如触电一般，只抖动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能力。
没了支撑，脑袋狠狠砸在控制面板上，电磁声的刺激下，他的头仿佛炸开，像个落地的西瓜，而各种机器的轰鸣声在耳畔狂轰乱炸，犹如十几辆火车在耳边飞奔而过。
双眼一黑，b-207五感全失，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
是一秒？或是一天？他浑然不知，只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离旋涡最近的脚，所受到的牵引力是肚子的一倍，是头的两倍，不，甚至更多。
这股不均等的拉力让他被拉成一根面条，最后被粉碎，紧接着又被重组，又被拉成一根面条，再次粉碎，再次重组，如此循环，不知经历多少次。
记不得时间，他只知道终于平静下来，这时静谧的驾驶室里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脚步声，起初一个人的，然后两个、三个，慢慢的，仿佛有十几个人围了过来，此时的他十分确定，自己的听觉系统还未重启完毕，又怎么会听到声音？
还没反应过来，b-207的身体突然开始坍缩，很快坍缩至一个细胞大小，转眼又成了分子，又从分子变成了原子，最后悄无声息，成为一个奇点……
c-1001猛地一震，迅速断开与b-207的联系。
c-1001虽是个旁观者，但不知为何，当b-207所受苦痛时，他竟同样感同身受，当b-207感到被拉扯时，他也被拉扯，当b-207感到在坍缩时，他也在坍缩。
c-1001的记忆碎片一闪，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入侵那么多智能机器人从未有过的情况。
他分外恐惧，体内的力量四处乱窜，同时腹部翻江倒海。
终于，从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黑褐色液体之后，这才好了一些。
随着液体的排出，c-1001感到力量似乎减弱了，眼中色彩缤纷的世界此时也黯淡了一分。
“仅凭一段记忆里的电话，体内的黑色液体反应也如此剧烈，难道当时这个事件跟如今的一切有关联？这电磁波肯定有古怪。”c-1001的探索欲极度增加，他迫切想知道，b-207当时发生了什么。
顾不得太多，他又拿着数据线，重新连接b-207。
这时，b-207已站了起来，虽十分吃力，但扫描全身，并无大碍，只是胸口的托卡马克装置刚刚重启，身体恢复动能仍需要时间。
他扫视周围一切，一如往常。
“这……难道就是人类所说的做梦？不，不对，我的感受是那么真实，况且，我根本没有做梦这个功能。”无法分析，b-207同样对这通电话十分迷惑。
他小心翼翼地翻看刚才所录视频，幸好，那个令人撕心裂肺的电磁波并没有出现。
除了铃声，没有任何异常，再往后看，整个视频竟长达十六个小时，也就是说，从他倒下至醒来，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小时！他看了看自己体内的系统时间，从接通电话到现在不过十六分钟。
继续播放，只见自己刚按下接收按钮，便在驾驶座上一阵抽搐，倒在操作面板上。
而后的十六个小时，没有任何动作，连一点轻微的响声也没有，整个录像安静至极。
“见鬼了！这通电话到底从哪来？还是说飞船线路出现问题？”b-207迅速起身，喃喃自语地走了一圈，又迅速坐回驾驶座上。
他看了看时间，心中有些慌乱，只因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解决，“真是糟糕，这事情我必须尽快向控制中心汇报，失联十六个小时，地球航天飞行控制中心必定沸反盈天。”
b-207打开屏幕，果不其然，通讯记录中，赫然出数十条未接收的信息，粗略看去，无外乎指挥中心对b-207的呼叫，只有两段视频分外显眼。
他打开第一段视频，屏幕赫然显示控制中心的全貌，天花板上，白色的灯光亮如白昼，让本就庄严肃穆的巨大大厅闪朔着神圣的光。
遥看四周，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物，只有长长的六排工作台，整齐地排列在大厅中央，工作台上摆放着电脑和各类文件。
大厅里，肤色各异的人们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其中不乏智能机器人，他们处理数据的能力显然比人类强，却依然只能坐在边角上，处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工作。
即便如此，仍能感觉到他们从身体里疯狂涌现出的自豪感。
镜头一转，画面来到了操控台上，镜头坐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面色蜡黄，长相普通的的年轻人，是何保荣，此次深空探测任务总工程师郑磊的学生，他对着镜头，神情极其严肃。
“呼叫型号b-207，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我们数据观测到‘万户号’飞船行驶正常，但未见你回传今日飞行数据，收到指令后请立即向控制中心回传数据。”
b-207只瞥了一眼，对视频这个人没有好感，没有理会，随手打开第二个视频。
登时，视频传来乱哄哄的吵闹声，而镜头前，三人正在坐在会议桌前，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