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封了百余年的辽代木塔出现在他和她的眼前
陆言心的这次私奔从策划到出逃突出的就是一个急迫。
她选了一个父亲和家兄陆知铭都不在的下午,避开家中下人的眼线,来不及收拾金银细软,匆忙带了几件随身的首饰便坐上了从北平开往山西的火车。
北平距离山西九百余公里,路上到处都是成荫的树木以及高矮不一的民居。
陆言心因为有着心事无暇去观赏这一切,她只记得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次旅程。
那时候的火车在每一站的停靠时间都长得离谱,而每一次火车发动在喷吐出浓郁的黑烟的同时又会带起一阵剧烈的车身摇晃,这总给陆言心一种下一秒火车便会散架的错觉。
车厢内部的环境尤为逼厌,各种气味交织混杂在一起,对从小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陆言心来说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她蜷缩在座位上,倚靠着车窗,心中暗自一秒一秒数着时间,又想起林沐白信中描述的远方的一切,只觉得在火车上的时间当真是度日如年。
经历了大约两个日夜的折磨,陆言心终于下了火车抵达了山西大同。
只是还未来得及享受这名为自由的味道,她又要想办法前往林沐白信中并不通车的山西应县。
陆言心在大同的火车站找过好几个司机。
有的嫌弃大同到应县路途遥远且道路难行不愿前往。
有的则看陆言心一身名贵便哄骗陆言心说发车需要时间,实则心底打起了其他主意。
还好陆言心心底还算谨慎,察觉到不怀好意的她果断丢下了一身的财物这才求得脱身。
陆言心走在举目无亲的大同街道上,没来由心底生出一股凄凉,想起在北平无忧无虑日子的她到底还是品尝到了名为后悔的滋味。
只是现在的陆言心即使想回头也回不了了。
她身上剩余的财物远远不够买一张回程的车票,只能坚持继续自己的这次私奔。
好一番打听之后,陆言心终于以头上的一根发簪为代价找到了愿意前往山西应县的老农带她一程。
老农的车子是骡车,没有遮盖,黑色的骡子后面则用一根绳子拉着简陋的板车。
陆言心没有资格嫌弃,三步并两步登上板车后便抱膝蜷缩在板车的一角小兽一般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并非多此一举,而是如今的陆言心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交往的每一个人。
至于陆言心的这次私奔林沐白是否知情,答案是肯定的。
具体的经过陆言心不甚了解,只是听勘测团队中跟在林沐白身边的成员说起过林沐白知晓她离家出走后的反应。
陆言心的这次私奔没有做丝毫的掩饰,几乎是在她出走后的当天晚上她的父亲和家兄便知晓了她的行为。
父亲和家兄翻出了陆言心房间中的书信,觉得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林沐白所在的山西。
照着林沐白写来的书信上的落款地址,他们匆忙给远在山西的林沐白写了一封信。
信中他们将陆言心描述成了忤逆父母的不孝女,却在结尾还是希望林沐白能在当地帮忙找寻一下陆言心并劝告她赶紧回家。
据勘测团队的那名成员所说,林沐白收到信是在一个下午。
他把信来来回回读了几遍,手上不自觉用力将信揉得褶皱起来。
原来陆言心要结婚了。
原来陆言心竟逃婚了。
六神无主的林沐白在勘测团队的临时据点一间土坯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焦急溢于言表。
那天之后,林沐白放下了自己手头的建筑考察工作,交代了勘测团队成员一些重要的注意事项后便开着营造学社的车子每天在应县镇外黄沙弥漫的土路上艰难徘徊。
即便到了晚上,林沐白仍然不敢入睡。
害怕陆言心到达应县的时间是夜晚正好错过白天的巡察,林沐白索性将车子停在应县外视野最为开阔的山坡上,开着车灯强打精神支撑起疲惫的眼皮眺望入镇的每一条土路,一刻也不敢合眼。
只是这应县的人来来往往,人海中想要找寻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如此几天过后,林沐白的眼圈中已经挂上了血丝,陆言心却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林沐白心急如焚,之后几天干脆就不再回勘测团队在镇上的据点,整日整夜地在外面找寻。
有知情的勘测团队成员安慰林沐白也许陆言心早就回转北平,不必要太过担心,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毕竟团队的建筑考察工作还需要他来领导。
平素不曾抽过烟的林沐白此刻破天荒地点了一支烟,他将烟气吸进肺部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说道:
“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到哪去。”
“这件事终究因我而起,我却要为之负责。”
“建筑就在那里,早早晚晚都能去勘测。”
“可若是她走丢了,那便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林沐白声音怅惘。
勘测团队的那名成员见状也没有再劝,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林沐白的肩膀便顾自离去。
他和她之间的感情终究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
陆言心在骡车上颠簸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在一个太阳快要落山的傍晚抵达应县。
泥泞难行的土路上,飞溅起的尘土遮蔽了陆言心的视线,只是借着夕阳的余晖,她还是瞧见土路的正前方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陆言心揉揉眼睛,待骡车走得近些,惊喜地发现那道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林沐白。
林沐白可能是怕惊到动物,将车子停靠在了道路一侧,自己则站在道路中间远远地看着坐在骡车上的陆言心,嘴角荡漾着一丝微笑。
此刻陆言心穿的是一件呢子大衣,在板车上的一堆粗布衣裳中间显得十分显眼。
烟尘装点了她精致的面容,却仍旧掩盖不了她与生俱来的秀丽与贵气。
陆言心直起身子在板车上看着林沐白,待看清了他的面容后激动到险些摔下板车。
林沐白则逆着夕阳的光辉远远地冲她招手:“陆小姐。”
陆言心稳定住身子以后跳下板车,也不顾后方赶车的老农惊奇地目光,直直地跑上前去扑到林沐白的怀中。
林沐白张开双手,待感受到陆言心的体温后却并未合拢抱住她,只是将其笔直地垂放在自己的腰间。
好久不见,林沐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默默感受到陆言心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窝后,林沐白心中一紧,沙哑开口道:
“陆小姐,已经没事了。”
多日的颠簸令陆言心疲惫不堪。
大口喘息了好几次,陆言心心中的兴奋逐渐衰退,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委实太过大胆了些。
陆言心缓缓离开林沐白的怀抱,却又在将要脱离的时候狠狠在林沐白的肩头上抹了抹眼泪和鼻涕。
林沐白也不曾在意,只是哂笑一声,拉起她的手便要坐上停在道路一侧的汽车。
陆言心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挣扎,默默将手放在了林沐白的手中。
陆言心不知道林沐白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私奔而来,心中还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向林沐白解释这一切。
她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脚尖。
好容易想出一番还算说得过去的说辞后,陆言心抬头欲要向林沐白解释,却蓦然瞥见弯弯曲曲的土路尽头,层云和落霞交相辉映之处,目之所至的视野终端矗立的正是一座宝塔。
因为掩藏在山林之间,再加上此地烟尘弥漫,那座宝塔并不显眼,远远望去倒颇有几分梦幻之感。
至于现在可能是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光的反射下,那座宝塔才终于短暂清晰地露出了自己的身影。
陆言心惊讶到几乎叫出声来,即使只是第一次见到,她仍旧无比确信这正是林沐白在信中提到千次万次的文献中记载的那座辽代木塔,日本人断言早已不该存在于现时中国的古建筑。
林沐白好奇顺着陆言心的视线看过去,同样怔在原地,面色露出惊奇。
这座尘封了百余年辽代木塔,这座他和勘测团队寻觅了许久的辽代木塔,此刻竟和将近一年时间不曾见过的陆言心一同悉数出现在了林沐白的眼前。
林沐白摇摇头,仿佛在感叹些什么。
“陆家小姐,你还真是我的福星。”
陆言心调皮地笑了笑,刚才将要出口的解释也再次吞咽回去。
他能接受她就好,就此刻来说解释反倒成了多余。
林沐白也没再说话,他和她携手看着那座辽代木塔,落日的余晖为他们披上了金色的霞衣。
这样的情境下,林沐白握着陆言心的手悄悄紧了些。
勘测团队在应县呆了许久时间都未曾发现这座辽代木塔,却因为陆言心的一次私奔误打误撞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命运这东西当真奇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