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积弱则必图强（二）
见弟子心有不甘，王壬秋简单的做了个推演，去年那场京城保卫战如果战事胶着，联军各国久攻不下，必然增兵；京城告破后，如果各地督抚按朝廷的诏书行事，起了勤王救驾之兵，北上攻打联军，那各国也必然增兵。
以一积弱之国，同时敌当世十一列强国，纵是最为胆大包天之人，也说不出战而胜之的话。
一想到朝廷的那封《宣战诏》，几人就唏嘘。
这是要多狂妄，才能做得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决定呢？
王壬秋继续道：“一旦各国同意增兵，以那俄、日最为便利，而俄、日在联军中占了主导，必然对领土提出诉求，那就最终逃不了一个分疆裂土结局。”
杨皙子庆幸道：“不幸之中的万幸，《议和大纲》中并没有提及领土割让。”
王壬秋苦笑：“这正是张香涛他们几个的谋略了，不割地，是底线，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福三问：“那就可以舍了京城将士、百姓，眼睁睁的看那帮子夷人烧杀抢掠？”
他城破时就在京城，可是亲眼所见那一幕幕惨剧，当真是罄竹难书。
王壬秋哑言，杨皙子亦是无语，他们总不能说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和京城的百姓，是活该倒霉吧？
“难不成还得感谢那英吉利诸国，感谢他们阻止了俄、日？”
福三毕竟年少，加之又是那场惨剧的亲历者，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成为弃子，哪怕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天下，所谓的大局。
“图一时之快，贻百年长恨……”
杨皙子不是在劝告福三，而是在感慨这战事起的太过冲动。
王壬秋则直接道：“妇人当政，乾坤错乱，只怪我当年所图，并没得以实现，不然……”
两位学生闻言大惊，听老师这话，其中怕是藏了惊天的秘密。
王壬秋道：“这本是一件绝秘的事，我原本不想这么早说予你们听，但今天适逢其会，便提前讲了吧。”
原来，王壬秋年轻时做过满清大员肃顺的西席，还深受肃顺的器重。
肃顺此人雄才大略，是满人里少有的干才，他时常感叹国家弊病良多，满人里实在能做事的不多，因此革旧出新，力劝当时的文宗帝咸丰重用汉人。
王壬秋当时刚从逐鹿书院出山，遍观朝野，断定肃顺是非常之人，便投入其账下，想借他之力，做成几桩大事，以施展治理天下的宏伟抱负。
刚开始几年，确实效果卓著，在王壬秋的辅佐下，肃顺整饬吏治、整顿政务，朝堂上下风气清朗，颇有中兴迹象。
两人联手办了好些个大事，数得上来的，便有戊午科场弊案、户部宝钞案、推翻中俄《瑗珲条约》、大胆起用曾氏、左氏等汉人名臣。
可惜不多久，文宗便病重，肃顺的前途也随之黯淡。
因他铁面无私，行事果绝，刚愎自用，在朝中树敌无数，全凭着文宗力撑才能无所顾忌，可万一这靠山要是倒了，他的处境就大大的不妙了。
当时接掌朝堂的应是恭王，此人受满人拥护，可与文宗向来不和，一旦他掌权了，文宗的心腹肃顺，必然跟着倒霉。
当然，恭王还不是肃顺最大的敌人，大敌另有其人。
肃顺最担心的，是当时的西宫，当今的老佛爷。
他评价那位精明能干，但贪权嗜利，一旦文宗大行，她必不甘雌伏，定会行挟幼子以号令天下，将一班文宗旧臣涤荡一空。
原本好不容易稳定的朝局，定然会再次动荡，这天下便再无宁日了。
肃顺于是向谋主问计，王壬秋先是献了汉武帝处置钩弋夫人的办法。
史书记载，征和元年，汉武帝欲立储，少子弗陵体伟姿聪，不过尚年幼，其母钩弋正值青年，武帝担心将来弗陵登基，钩弋必干政，故寻隙加遣，将钩弋送入掖庭，钩弋不久便被被杀于掖庭。
肃顺向文宗进言，行武帝之策，杀之。
可是文宗仁弱，不具武帝气魄，不允。
王壬秋于是又献一计，让肃顺请文宗留一道遗诏给东宫皇后，以防备西宫那位仗着幼子的名义干涉朝政，如果那位恪守妇道，这密诏就秘而不发，但若是那位不安分，霍乱朝纲，便让东宫请出密诏行那废立之举。
这一次，文宗同意了，他再怎么宅心仁厚，也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祖宗基业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份量的。
“可为何……”
福三哪曾听得这些朝堂变幻，正热血沸腾，突然又一想，不对啊，这那拉氏不还是垂帘听政了这么些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王壬秋感慨一句后，继续述说着隐藏已久的秘史。
当时南方战事吃紧，他受肃顺之托，南下襄助湘军平乱，入了曾文正的帐下。
在他的精心谋划之下，战局逐渐扭转，平叛指日可待。
可是天不遂人愿，文宗因病不治，西宫与恭王联手，直接废除了顾命制，改为垂帘听政，清王朝就此长河日下，再不复往日之局面。
王壬秋当时在军中，无法及时为肃顺参赞谋划，待得到消息时，八大顾命大臣已悉数被拿下。
王壬秋也想请曾文正出面力挽狂澜，可当时南方战事正值关键，一旦分军北上，再要平定南方战事，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时也，命也……恩相，我愧对于你啊……”
王壬秋直到现在没法原谅自己，恩主蒙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自己得以脱身，还得感谢肃顺的庇佑。
当年劝文宗效法武帝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西宫的耳中，她一再追问肃顺，究竟是何人之计，可肃顺故意隐瞒，还回道我肃顺饱读经史，知古晓今，区区小事哪还需他人提醒，你当我是像你一般的无知吗？
西宫听了，自是勃然大怒，竟然是不顾祖制，也不顾爱新觉罗家的体面，下令将铁帽子王的后人，直接斩杀于菜市口。
所以，如果不是肃顺将罪名一力抗下，说不定王壬秋也早已被满门抄斩了，哪有如今的文坛宗师、逐鹿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