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姓埋名成书童(三)
书房里两人后来具体说了些什么,没有第三人知晓。
而那个适逢其会,机缘巧合之下,一直伺候在书房门口的门房,只记得那一老一少两人在书房聊了很久,想来应该是相谈甚欢,毕竟送了七八趟点心,续了不知多少次茶水,他的腿杆子都跑细了不少。
那天过后,江湖中,少了个亡命天涯的朝廷钦犯。
书院中,多了个书童。
一个一入书院便去了东洲岛上,不起眼的小书童。
至于怎么把外面的追兵打发的,山长王壬秋没说。
男孩,哦,现在该叫福三了,他也没多问。
几日后,东洲岛,逐鹿书院。
“皙子,这是福三,书院新来的书童。”
王壬秋在上第一堂课前,指着青衣小帽打扮的福三,向一位青年做着介绍。
福三抬眼一看,这青年身形修长,眉清目秀,一看便知是个聪明灵秀的读书种子,有多少学问暂时尚未可知,但光看这卖相,已是超凡脱俗的人物了。
福三乌黑的眼珠滴溜一转,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竟能长得如此俊俏,若是去逛堂子的话,怕不是可以不用给钱了吧……
福三在打量青年的时候,那青年也正打量着福三。
青年有些奇怪,这书童看着年岁不大,却显得老练,而且,没有一般下人的局促,也没有下人应有的礼数,腰杆子倒是挺得笔直,看人时更是直愣愣的不闪不避。
更奇怪的是,老师身为文坛大家,贴身的书童如此不守规矩,居然也不约束,真是令他费解。
要知道,之前老师可是曾说过,他亲授内容太过惊世骇俗,非常人可听,更非常人可学,故他的课,只讲给一人听,且再三叮嘱万万不得外泄。
可如今,怎么又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小书童了呢?
王壬秋一生阅人无数,他那双眼晴可是毒辣的紧,见到青年的反应,便知他心中所想,于是他开口道:“皙子,他是故人之后,因遭了难,故托庇于书院,暂充作书童。”
王壬秋又对福三道:“杨皙子是我亲传弟子,将来可接我衣钵,你们需多亲近。”
杨皙子闻言恍然,便不再轻视福三,而是双手一拱,行了个儒生礼,亲切道:“福三贤弟,皙子有礼了。”
福三一听,更是热络,上前开口道:“杨兄,原来你就是应天之人,失敬失敬,果然一表人才,以后还要多得你照应啊!”
“哪有什么应天之人,皆是谣传罢了,皙子蒙恩师看重,得以拜入门下,已是天大的侥幸,实不敢自称是应天之人。”
杨皙子温婉如玉,不骄不躁,让人如沐春风。
“咳咳……”
王壬秋听了,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他傲然道:“我王壬秋的亲传弟子,当得起这应天之人的称呼,皙子啊,切不可妄自菲薄了!”
此话一出,果断让两人寒暄停下。
福三立马闭嘴,悄悄向杨皙子眨眨眼睛,意思很清楚,明白了吧,老师说啥就是啥,让你做应天之人,你就得是应天之人。
杨皙子则是向老师俯首,恭声道:“是,受教了,老师。”
王壬秋心中一动,这千挑万选的学生哪里都好,唯有一点,就是太过尊师重道了。
王壬秋非是一般寻常腐儒,而是极具才干,且经历过风云际会的豪杰人物,他很清楚,要成大事,必须得有破旧出新的气度。
这乱世里要成大事,太过听话了,却也不见是好事情。
而这福三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许是他的遭遇让他有了笑对权威的潜质,看来,让他们多多亲近,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一念至此,王壬秋道:“福三,以后我授课,你除了研砚磨墨,端茶递水,许你可旁听,亦可发问。”
“哦,知道了。”
福三点点头,干粗活他一点也不排斥,毕竟这里管吃管住,还真当自己还是少爷啊。
再说了,之前在京城,他爹也是要求他与三儿他们同吃同睡的,真有纨绔做派,早就老大的耳刮子扇上来了。
咦,除了要做些杂事,岂不是与我这亲传弟子一般了?
生性淳良的杨皙子,倒是真心为这福三庆幸,他可是知道老师的眼界到底有多高,寻常人等根本入不了这老人的法眼,这福三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今天我们讲《公羊传》……”
王壬秋不再耽搁,直接开始讲授第一堂
《公羊传》为儒家经典,是专门解释《春秋》的一部传世典籍,作者为公羊高,受学于孔夫子弟子子夏。
《公羊传》有独特的理论,主要有三项:
一是政治主张,讲“改制”,宣导“大一统,拨乱反正,为后王立法”;
二是哲学根基,“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异词”,讲的是年代不同,措词就不同,引申开来就是因势利导,不可墨守成规;
三是“三世说”,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说得是人世间的世道存在着不断向前发展的循环,而信奉本学说的有志之士,需根据世道的变化,有针对性的做出处世的调整,最终实现平乱世,保太平。
《公羊传》最鲜明的观点是拨乱反正,对反动势力要无情打击,发起狠起来,甚至还要大义灭亲,最终目标是实现“大一统”。
这一学派与传统印象中的儒家学说,有着极大的差别,是极为热血,极为理想主义的。
王壬秋专研此道数十年,半天功夫就把核心奥义阐述明白。
他想看看,这第一堂课,就将本门大异于常见的儒家门派主张披露出来,这听讲的两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杨皙子是他亲点的传人,王壬秋当然最为关心。
只见杨皙子闭目沉思,似是在消化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
良久之后,杨皙子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坚定,竟是对老师的学说全盘接受,毫无异义。
王壬秋十分满意,纵横文坛、官场数十年,临老了,没什么比遇见一个能传衣钵的弟子,更能让他欣慰的事了。
就在王壬秋老怀畅慰之际,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我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