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夜送归灯火冷
天色已晚，月色如洗，路上的车和行人寥寥无几。
徐爸开着家里的小车，双排五座，徐穿尘裹着厚重的棉服坐在后排，时不时吸着鼻子，手里端着王老头的青铜八卦镜。
“你拿那东西出来干什么？就要跟我对着干？”徐爸看了一眼后视镜，对着继续徐穿尘发火，“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打过你，但我现在真想抽你！”
“老徐啊！你先别说孩子了，专心开车！”徐妈捂着心口，愁眉不展地又道，“我的心怎么这么慌呢？”
“媳妇，你没事吧？是不是饿了？”
徐爸瞄一眼徐妈的脸色，苍白且憔悴，声音焦急询问。
“没事，不饿，我是太担心小罗了。”徐妈坐在副驾驶，回头问徐穿尘，“小尘饿吗？饿的话，就先吃点饼干，垫一下！”
徐穿尘摇了摇头。
须臾，他沉沉地看了一眼徐妈，又通过车内后视镜看着徐爸，轻声问道：
“爸妈，你们幸福吗？”
徐妈一怔，缓缓地又转回头，狐疑地瞧他，原本挎下的嘴角忽而扬起：“傻孩子，怎么突然这么问？妈妈当然幸福啊！”
徐穿尘冲徐妈微微一笑，唇边的笑虽是久久不散，却蕴含丝丝勉强的意味，还有许多无法开口的苦涩，只强作欢颜而已。
徐爸蓦然抬眼，通过后视镜撞上徐穿尘的视线，他愣了一瞬后，又极速收回目光，盯看车前路况，双手握着方向盘继续开车。
没一会儿，车子开到静谧的道路上，车里只能听到轮胎与地面碎石子相互摩擦的摩挲声音，徐爸鼻子突然轻哼了一声：
“你好好学习，再多努力一点，考上好大学，我就能更幸福！”
晚上虽然没车过往，但偏偏路灯不亮，路面漆黑，更不好走。
车开了近半个小时，却也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到市区的那条路会上两个桥，和穿过一个馒头山隧道。
“小尘，你给大根打个电话，看他兼职做完了吗？做完的话，让他先找个饭店等我们！”
徐穿尘四肢发凉，他俄而应起徐妈的话：
“好！”
他在大腿裤子上抹掉掌心冷汗，缓缓掏出手机，调出最近通话记录，按下了备注“徐大根”那条通话，屏幕立时一变，显示正在拨打“徐大根”的电话——
“什么事？”
那边过了一会才接起，电话里声音有些嘈杂，尤为突出是“轰轰轰”的施工声音，徐灵府扯着嗓子，大声地问话。
“我妈问你兼职完了吗？完了的话，找你吃饭！”
徐穿尘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变大，可电话那头的噪音逐渐变小，直到施工噪音消失，他猜徐灵府应该是找了个僻静地方。
但是徐穿尘仍旧被一声声“神荧”所扰，头疼得厉害。
“你们要来市里？”徐灵府电话里问道，“到哪了？”
徐穿尘瞄了一眼前窗，深秋的月亮，又清又冷，从上面泻下似冰一样的银辉，在依稀月光下可见形似馒头的大山轮廓。
他声音大了些，意图盖过耳中声声冤鬼叫命：
“五百米，馒头山。”
徐灵府那边听到后，顿了一下：
“你怎么了？”
徐穿尘抿了抿嘴，收敛声音：
“没事。”
徐灵府继续道：“等你们到市里，我刚好下班，让徐爸开到学校吧！吃学校外面那家炒菜店，有酱排骨。”
徐穿尘“嗯”了一声，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爸，开到一中。”徐穿尘吸了一下鼻涕，眼睛再次扫了一遍左、右方，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土地，继而他盯向车子前方，一条马路直通馒头山隧道。僻静无人，前、后均无车辆来往，更未见灰白色游魂。
而且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往返市区与祥和镇的车了。
希望别来得太快，希望不是今夜。
他淡淡地又道：“他在学校那等我们，吃学校外面那家炒菜店！”
徐爸没应声，虽然故作姿态不理徐穿尘，但肯定是听见了。
一分钟前在远处可见馒头山的全貌，此刻只得见黑乎乎山体屏障掩住了月亮，借助车子的前照灯，能见馒头山隧道入口，那处仅有一个警示灯亮起，以及反光的隧道标识牌。
忽地，耳中那些叫声戛然而止！
不知怎地，徐穿尘身上突然冒出冷汗。
车子即将驶入隧道！
尽管徐穿尘表现得异常镇定，但是他额前碎发还是被冷汗打湿了！
“爸！停车！”
徐穿尘的冷汗已湿透了里面穿得卫衣，让他冷上加冷。他只觉自己如同掉入冰窟之中，舌头被冰得发麻，牙齿打颤，他又说了一遍：
“爸，停车，别往前了！”
“你要闹什么？不是和大根约好了嘛！”徐爸不耐烦道。
“小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徐妈回头瞧徐穿尘。
徐穿尘极力克制身子打颤，一声未吭。
车头仍是前进，刚探入隧道一刹，车灯灯光所照之处，一个人影骤然闪现。徐穿尘立时认出立在车前的那人影，他眼眸陡然大睁，即刻伸手把住徐爸的肩膀，嘴里一个音节刚迸出。
徐爸登时张大了嘴巴，头脑还没来得及判断，手已大力扭转方向盘——
“爸！那不是……”
“砰！”
徐穿尘的吼声与车子撞击声近乎同时爆发！
车子如同被压缩了一般，车子前头怼在隧道侧面墙壁上，前挡风玻璃骤然碎裂，玻璃碎片刮破了徐穿尘的皮肤，插进了他的手臂中！
在一片漆黑的隧道里，冰寒阴风冻醒了徐穿尘，他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后车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一颗眼泪蓦地从他眼里流下。
他喃喃：“爸，妈”
徐穿尘是从车子后玻璃撞飞出来的，他身上棉服被玻璃刮得支离破碎，内里棉花飘出，他匍伏在地上，向车子方向爬去。
他看不到车里情况，更不敢想象前排的父母会被撞成什么样子！
他本能地支撑自己，往车灯那处爬，沉沉地呼着气：“爸……妈……”
“小尘，小……鬼啊！”
是徐妈的声音，她由微弱呼声到嘶声大叫，刺耳的尖叫声回荡于隧道之中！
徐穿尘蓦地停住，他扬起头，屏住呼吸，面色愤然，他瞪眼看着不住闪动的车灯之上——
有很多很多的“人”！
与徐穿尘常见的通体灰白颜色的游魂不同，这些“人”不是灰白色的，而是与常人肌肤颜色无异，一闪一闪的车灯，这些“人”也跟着一闪一闪显现。
闪烁灯光下，他们的脸上带笑，就连在最前面、飘在半空的两只狗，都恢复了黑色皮毛，还张着嘴哈气，长长的赤红舌头悬挂在口腔里！
这些“人”的脸很熟。
他们空中悬浮、涌动，脸上的笑嘲讽至极，还有大仇将报的快意。
前面的几个招手示意，后面的一群就即刻飘去车子的左、右两边，从里面拎出了徐爸和徐妈，像拽破布袋子一般，把徐穿尘的爸妈从车里扯了出来！
徐爸和徐妈被他们拖到空中悬吊。
灯光晃着徐爸和徐妈眼中泛红的泪水，疼痛加上惊恐，他们嘴里只能发出“喝喝”地声音。他们既惊骇于周围飘荡在空中的“人”，又恐惧自身是否已死亡！
灯光连闪，徐爸的眼光蓦地瞧见趴伏在地的徐穿尘，他本已瞪大的眼睛睁得更大，身子在空中猛地扑腾了一下，表情极尽痛苦。
徐妈则是垂眸望着徐穿尘，大张嘴巴，无声地悲痛流泪。
徐穿尘的眼睛充血，又涩又痛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翻滚坠落。他死命地盯着肢体扭曲的爸妈，带着哭腔，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