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知己
雁情在月色钻入屋内时,一向维持着假面的五官也松弛了下来。
蛊雕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整个房间的攀谈声淡下,恢复寂静。
铜镜中的男子,深锁的愁眉,从容弘雅也散了个干净。
手上的血已经凝固,叫人看着便足以生寒可怖。
“我绝对不会让人打扰我的计划。”
冷冽无比的嗓音在屋内响起,随之晃动的是木柜上的木偶。
———
翌日,鸳喜楼的门刚打开,那些等待已久的小童们便嬉笑着窜门而入。
司目和白钰也紧随其后。
与昨日一般,那些小童在椅子上排排坐,一双双澄澈的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台上。
司目和白钰在新准备的椅凳上坐下,饶有兴趣的盯着戏台子上出现的人。
男子今天换了一身朱衣,姿貌甚伟,偏分的短发一丝不苟的打理有序。
待到他进入特制的舞台上,身影隐藏在幕后。
传统的木偶戏,操纵者在幕后操纵木偶,在舞台上表演,观众看不到真人。
最为奇妙的是,楼主开戏,孤身一人也能演的传神奇异。
但那些幼童却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今日的戏的不同。
司目发觉,今日的戏并不是昨日出现的梁祝。
而是另外一部。
从未见过。
就连司目都不禁认真看戏。
第一幕,一个服装精致的木偶背对着观众。
当转过来的那一刻,木偶的五官如皎皎白月甚至还有几分于晋的影子。
鸳喜楼的木偶戏又是单档布袋戏,由操控人的手控制木偶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以及神态。
而此番就连台下的观望小童都觉得新奇。
因为楼主今日所演的戏竟与以往的截然不同,甚至闻所未闻。
据说古时有一位公子,色转皎然,品行高洁,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他名叫予宣,父亲位居高位,却颇遭他人忌惮,所以为人处世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踏错一步。
连带着自小教导予宣也是步步谨慎。
予宣虽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但也谨遵如此。
只是有一日他前去百叶寺求佛,在寺中他遇到一名喜着朱袍的男人。
男人容貌决绝,静时气若青松,笑时却如昙花绽放,比起玉面之君的予宣还要俊上几分。
二人意气相投,只浅浅聊上几句便宛若知己。
男人告诉他,他叫严情是一名匠人,并非士族子弟。
在那时匠人的地位很低,远不如身为士族子弟的予宣尊贵。
二人虽一见如故,情味相投。可他们之间的鸿沟却是不可逾越的阻碍。
况且予家深受忌惮,予宣不能给父亲带来闲言碎语。
可也不想失去严情这位挚友。
如此他只能暗中与他在百叶寺相见,一同谈笑风生,赏花逗趣。
甚至有时,予宣会目睹严情雕刻手上细致小木制品。
严情没读过书,予宣便送了一本《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在百叶寺的日子里,予宣与严情的情谊自是无法估量。
但不知何时,身为木匠的严情与士族的予宣交好的事情也被予老爷发现。
予老爷深怕那些针对他的人会拿这个事情来做文章,便率先一步将予宣囚禁在府中。
他怒斥予宣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并且还失了身为士族子弟的身份!
可予宣却觉得身为匠人的严情的品行高洁,比起那些纨绔的士族子弟还要高上百倍。
闻言予老爷差点把他打的半死。
而得知此事的严情想要去寻他却止步于寺中。
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怎能高攀予府的世家公子。
严情心里清楚,他与他身份差距太大,眼下既然已经被予老爷发现,他也不能再去打扰。
予宣在府内养伤没多久,但在听到严情要离开的消息后,奋不顾身的要去寻他。
从小到大,他都未能得遇心意相通,品行相近的知心人。
可却要因为身份断了关系,他怎么肯。
予老爷没想到予宣能够拖着病体逃出府内,朝着百叶寺赶。
严情在离开前,于寺内虔诚的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
“此生得遇予兄,已然无憾。菩萨保佑,愿君一生安然无忧”
“严兄!”予宣赶到时,正逢严情起身离开之时。
他疲惫不已,却强打着精神前来寻他。
“为何要走?”
严情虽动容不忍,可到底是无言以对,他轻叹一声,“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这句话,还曾是予宣赠予他的《千字文》中的内容。
知道有危险耻辱的事情快要发生,还不如归隐山林为好。
严情要离开,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予宣。
他不愿让他收到士族子弟的指指点点。
予宣不在意,但他在意。严情的秉性他最为清楚,即便自己受苦委屈也重情重义。
但他们终究谁都没能离开的了百叶寺。
因为予老爷带着不少打手追到了这里。
并且还在争执中,将严情活生生打死在了百叶寺。
予宣被几人死死桎梏住,眼睁睁的看着原先鲜活的生命死于面前。
他痛不欲生,却被那些人强行拖走。
而那人的尸体却凄凄躺在菩萨面前
予宣再次被带回府中,却不似先前那般挣扎失态。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上,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哪怕予老爷还给他说了亲事,他也不予理睬,成天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
最后,一场雷雨里,予宣跑了出去,他离开予府,朝着原先他们相识的地方疾驰而去。
哪怕中途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身上的白袍也满是污垢,他也不为所动。
严情的尸体,已然不见,甚至连坟头都没有。
予宣痛不欲生的跪在菩萨面前,凄声求菩萨惩罚自己犯下的罪过。
是他害了严情,若是他没有急着找他要留下他,或许
严情也不会死。
雷声隆隆,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予宣的身影在大慈大悲的菩萨面前却如此渺小。
嘈杂声中,予宣仿佛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想要追上去,哪怕精神俱疲,浑身濒临崩溃的边缘也依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