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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入安州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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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里一度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

    吕丰的声音插空从前方传来:“六殿下,珣公子这是怎么了?”

    齐蔚避重就轻:“半路遇到点意外,皮外伤,你们要好好伺候。”

    吕丰连忙应是,心头一松。

    刚刚他还以为是这位质子初到暮国不懂规矩,惹得陛下不悦,在宫中受了罪。

    仔细一想,不太可能,后来又见到齐蔚的举动,就觉得更不可能了,这会儿见两人开口了,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吕丰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人时总是透出几分精明,他原本是丞相家的家仆,管内宅的。

    三天前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壬国质子要来安州城,陛下让丞相张罗置办一座公子府出来,丞相便想到了锦池巷。

    锦池巷这座宅子是丞相文苍云刚入国都时住过的老宅子,做了丞相之后就搬到南城区了,这里就一直空了十几年。

    文苍云打算将这宅子送给质子住,又想到吕丰对这宅子熟,便把置办的琐事交给他,顺便,今后就带几个人留在公子府伺候,府中支应和仆人的月钱会由宫中按时拨下来。

    吕丰其实很不愿意来,丞相家管事什么地位,质子的家仆又是什么地位,不用多说,谁心里都有数。

    不过见到齐蔚对崇珣的态度,他觉得可能今后的日子也没那么糟。

    毕竟,皇子的态度就是皇家的态度。

    恭恭敬敬地将齐蔚引到主院,早已为崇珣安排好的卧房中灯火通明。

    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墙壁重新粉刷过,桌椅床榻也都是崭新的,看来是花过心思的。

    齐蔚漆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这一路上为了看清楚路,连眼睛都没敢眨几下,酸涩的要命,主要是,视物不清的感觉让他想抓狂。

    小心翼翼把崇珣放到床上,顺手在薄薄的锦被上摸了一把,转头对吕丰说:“这被子不行,拿厚的来。”

    “啊?”吕丰愣住。

    “公子怕冷。”他看了眼崇珣始终抵在胃口上的拳头,问,“还疼着呢?”

    纤长的手指轻颤一下,崇珣缓缓放下手,摇头:“不疼了,多谢六殿下。”

    突然曝露在明亮灯光下,被这么多人围观,再加上刚才被人抱进来,他的社恐症又要犯了。

    齐蔚皱了皱眉,有点不悦。

    他还是愿意听人叫他“将军”。

    可恶!这么快就被同化了!

    都怪这管事!

    他摆摆手,压根不信崇珣说出的“不疼”之类的话,对吕丰吩咐:“还有,拿个手炉来给公子。”

    “手炉?”吕丰错愕。

    齐蔚皱着的眉头本就没松开,这会儿,眉间的凸起随着声调一起拔高:“没有吗?”

    吕丰背后一凉,结结巴巴地答:“没,没有……明日就去置办!”

    齐蔚斜睨着他,眼锋一扫,凌厉气息十足,让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管事吕丰冷汗涔涔而下,立刻道:“那,那小人这就让人去!”

    满朝上下无人敢惹的鬼见愁生气了,别说现在天黑了,就是天塌了也得出去找!

    突然,崇珣的声音幽幽响起:“不用了,我想睡了。”

    齐蔚闻言挑眉看向他,目光冷峻,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丰脚步顿住,看看齐蔚,再看看崇珣,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这时,屋子角落里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婢子那儿有一个小手炉,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一名小侍女。

    头回得到这么多瞩目,小侍女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不敢继续吭声,小脸红扑扑的。

    “去取来给公子用!”虽然让崇珣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心里有点不痛快,齐蔚还是点了头,毕竟折腾了一天,崇珣确实该歇了。

    齐蔚总算离开了,崇珣松了口气。

    他合衣躺在床上,听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添油加醋地跟吕丰转达老大夫的话。

    “公子身子虚,不能着凉,炭盆什么的都提前用上,明日叫人来砌一趟地龙,对了,尤其是沐浴的时候不要染了风寒。”

    “公子有胃疾,发病时不能吃硬的,食物趁热吃,不可怠慢。”

    “公子脸上那伤两天后换药,明日我会派御医过来。”

    吕丰一一应是,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崇珣侧过身,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胃部的疼痛在手炉的烘烤之下减缓了许多。

    院落里寂静一片,只偶尔传来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秋风徐徐刮过枝头,树叶琐碎地响着,让他的心情阵阵烦乱。

    他把手炉放到枕边,坐起身,慢慢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羽箭,正是今天射伤他的那一支。

    冲着月光,仔细端详箭尖刻着的腊梅片刻,他将箭尖攥在手里,拇指指腹在凹凸不平的图案上轻轻摩挲,似乎要将那些血气按压回身体里。

    在他的认知里,这不是该出现在安州城的东西。

    静静思索片刻,他将羽箭塞到床榻内侧的缝隙藏好,摸索着从枕边拿回手炉,轻搂入怀。

    手炉就是最普通的百姓人家用的那一种,没有繁复的雕花,表面也不光滑,由于外壁很薄,起初抱着还有点烫,凉的也快。

    崇珣抱着它,却觉得身体从上到下都变得暖融融的,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悄然而至。

    -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隔壁院落就吵吵闹闹的。

    崇珣缓缓睁开眼,片刻的恍惚过后,终于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雨后清新的风顺着微敞的门缝灌进屋子,崇珣用掌心焐热发凉的鼻尖,一打眼便看到床头小几上摆着一套崭新的厚实衣物,从里到外都有。

    昨天染血的外袍还穿在身上,他现在很想洗个澡,但怕麻烦别人,想想还是作罢。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起床用的东西,他洗漱更衣,又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站了片刻,将自己上上下下都审视一遍。

    书里对崇珣的容貌一笔带过,只说好看,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好看!

    人类果然都是颜狗。

    见到自己的样貌,崇珣忽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期待,就像无意中抽到一个ssr,一定要把这个号继续养成完美。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他似乎听到了六皇子齐蔚的声音。

    他愣了愣,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看到一面爬满挂着露珠的翠绿藤蔓的矮墙,墙的另一端人声嘈杂,间或掺杂着“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大概是听岔了。

    正在院子里打扫的小侍女见崇珣出来,欢快地唤了一声:“公子,您起啦?”

    是昨天借出手炉的小侍女,崇珣如今才看清楚,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甜美,嗓音也脆亮,十分招人喜欢。

    他冲她微笑着颔首,刚想说什么,却见到方才那面墙的藤蔓后面忽地冒出来一个脑袋。

    “珣公子睡好了?”

    “……”

    崇珣一言难尽地瞪视齐蔚片刻,缓声问:“六殿下为何清晨在我府上?”

    “我府上”三个字说的很重,带着不可言说又十分容易让人明了的疏离意味。

    但齐蔚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明了,他大声道:“昨晚在父皇那挨了一夜的训,早上就直接过来了,路上顺便喊几个工匠帮公子把宅子翻修翻修!”

    整个人不管不顾地伏在墙头上,压垮一大排娇艳的花,沾了一身的露水也不在意,满脸都写着“不用客气”。

    崇珣咬了咬唇,想说“不必了”,可当目光落在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青黑上,忽然有一瞬间的失语。

    见他没明言反对,齐蔚乐不可支,单手撑着矮墙轻轻一跃,利落地翻进崇珣的院子,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公子,你不知道本将军有多无聊,总算有点正事可做了!”

    崇珣忽然意识到,他目前为止这些举动,估计保护自己倒是其次,家养的狗子偶尔外出放风,摇尾巴撒欢儿才是真的。

    反对肯定无效,崇珣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按照人设来说,虽两人同为皇子,但如今身份悬殊,齐蔚的种种关切可以说算是纡尊降贵了。

    “那就有劳六殿下了。”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衣袖,轻轻一笑,如同脸上绽开一朵四月桃花。

    齐蔚先是有模有样地点点头,灼灼目光在崇珣身上来回打量,余光瞥到小侍女正在一旁瞪着大眼睛看两人,便挥手让她去给公子准备早饭。

    等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齐蔚抬袖向通往后园的月亮门比了比,做了个“请”的动作,崇珣没法,只好跟着他走。

    “公子的胃疾好些了?”

    “好了,多谢六殿下。”

    齐蔚闻言脚步顿了顿:“为什么叫我六殿下?”

    崇珣一顿,心想难道叫的不对?那可太失礼了。

    “听他们都这样叫……”崇珣抿唇,面上显出几分不安,“难道您不是……”

    崇珣想问“难道您不是六殿下吗”,却听齐蔚说:“公子昨天在酒楼时还叫我‘将军’来着。”

    “……”

    崇珣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跟这傻子一本正经说话。

    齐蔚往崇珣身旁凑了凑,坏笑:“我还是喜欢公子我叫‘将军’,‘殿下’太古板了,让人想起朝堂上那群糟老头子。”

    的确,书中的暮国六皇子齐蔚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儿,可他说起话来这样口无遮拦却是崇珣没想到的,哪有对外人说自己的臣子是糟老头子的?

    等等!这还是书中那个一杆银枪挑翻北疆十六寨的安远将军吗?是不是自己这个重要的转折点没转好,闪到男主的腰了?

    崇珣直冒冷汗,嘴上无奈地应答:“那以后在下就称六殿下为将军。”

    齐蔚立刻昂首挺胸的,暗暗过起了将军瘾。

    凛凛身躯挺得笔直,一下子就比崇珣高出了大半个头,两个人又离得极近,他得稍稍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齐蔚今日着一身软甲,身材显得十分修长,眉眼间飞扬着奕奕神采,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星芒闪烁,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生气。

    他的样子让崇珣觉得有些刺眼,心中微叹,同是皇子,跟他相比,自己穿进来的这一个就好像是残破不堪的行尸走肉,阴沟里见不得天日的蛆虫。

    不公平啊,难道就因为是同姓,所以不幸穿到这具身体里?

    齐蔚没得意多久,就又颓丧下来,因为他看到了崇珣脸上的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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