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彩绫庄（六）
齐蔚进入书房时，咏帝正负手立在窗边，乾王齐烨凑在他身边低声说话。
咏帝面无表情频频点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看起来神色有些凝重。
听到太监袁勤通传，两人回过头，就见到齐蔚一身风尘仆仆，脸上还挂着凉夜的冷霜。
当着咏帝的面，齐蔚中规中矩的，与平时判若两人：“儿臣参见父皇！见过三皇兄！”
咏帝缓缓转向他，沉声道：“皇儿最近可好？”
齐蔚愣了愣：“好哇！儿臣最近过得特别充实！”
咏帝气结，撩起眼皮横了他一眼，又问：“珣公子可好？”
齐蔚偷瞄咏帝的神色，迟疑：“好……吧？儿臣觉得挺好的……”
咏帝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只好直接点明：“对珣公子图谋不轨的刺客有没有再出现？”
齐蔚恍然大悟。
说到刺客，他抬眼瞥了一眼三皇兄，却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回禀父皇，没再出现。”齐蔚直起身子，朗声说，“父皇放心，儿臣让邢双每天带人在公子府附近守着，一有可疑人物出现，立刻拿下！”
咏帝点点头。
他其实也派了几名侍卫在府外暗中保护，但总归刺客在暗处，防不胜防。
“上次让皇儿留意的事，照做了吗？”
果然来了！
之前在路上就有准备了，崇珣倒没出现什么异常举止，除了那天在官道上……
不知为什么，齐蔚不想让父皇知道，只花了一息用来思考，他就决定瞒下。
父皇让自己监视珣公子是那之后的事，也不算欺瞒！
思及此，他回答：“父皇，这些日子儿臣整天跟珣公子在一起，他想不安分也没机会。”
咏帝凝视他片刻，点头。
“皇儿下午出城做什么去了？”
“府衙在查珣公子遇刺的案子，儿臣跟着去看看。”
“这种事也要亲自去办？你是堂堂暮国六殿下，就不能跟你三皇兄学学，稳重一点？”
齐蔚暗暗撇嘴，心说自己才不要当老头子，嘴上却长长地应了一声“是”。
咏帝冷哼一声，问：“查出什么结果了？”
“什么也没查出来，贼人狡猾，府衙联合刑部查了好几天才查出一点点线索，现在这线索又断了，又要重头开始。”
咏帝长叹一声，转向窗外，再次负手望向漆黑的天幕，一动不动。
良久，他头也不回地说：“朕累了，皇儿们都退下吧。”
齐蔚无语，就这点事也值得让自己特意从宫外跑进来一趟？
在袁勤笑吟吟的注视下，他只好和三皇兄一起告退。
齐烨的轿辇规规矩矩停在宫门口，齐蔚就牵着黑风怪跟他肩并肩地往宫外走。
前方，两名宫人提着宫灯照亮一小块地面，他们跟在稍远的地方，亲密地说着话。
“三哥怎么也进宫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父皇了，特意进宫拜见。”
乾王齐烨没有实际官职，所以没事不用上朝，虽说封了王，然而他现在和齐蔚差不多，是个闲人。
“我当父皇紧急召见是有什么大事，想不到就是问几句话。”
齐蔚有些埋怨地吸吸鼻子，嗅到一股馥郁的檀香味，也不知是哪间寝殿飘过来的。
齐烨笑着说：“父皇是担心珣公子的安危，说起来，听说六皇弟对这位珣公子很上心啊？我与你皇嫂都觉得十分难得，你该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吧？”
他的话说的十分随意，半是正经半是玩笑，齐蔚的脚步却顿了一下，慢下来。
齐烨察觉到异样，不解地回头看他。
“三哥，你知道吗？这辈子我都没那么挫败过。”
“嗯？”
齐烨很少听齐蔚这样正儿八经说话，便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
“父皇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护送时多加小心，我竟然还那么大意，人差点就死在我面前，三哥你说，我该不该做些补偿？”
齐烨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人家珣公子说要你补偿了吗？”
“就是因为没说啊！”齐蔚的语气有点急，“三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怎么讲？”
“在沙场上那两年，我见过不少骨头硬的汉子，连被剁下手脚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那天……他冷静的不像个人，就好像被那一箭直接射穿了心肝，人已经变成鬼了。”
齐蔚深深呼吸一下，没再往下说，回忆起那天，满脑子就都是掀开车帘那一刹那，崇珣那如一池死水的平静眼神。
“皇兄能想象，但这也不至于让你去把人家的饮食起居照料个遍吧？你好歹是暮国六皇子。”齐烨无奈，显然是对公子府里发生的事有所耳闻。
“那有什么的，皇兄皇弟们在意名声，我可不在意。”齐蔚扯了扯嘴角，像是有些自嘲：“我就想，珣公子一个人来到异国他乡，身子本来就不好，又遇到那样的事，挺可怜的。”
齐烨笑起来：“怎么？他跟你面前装可怜了？”
齐蔚登时眉毛一竖：“没装啊！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他明明就没有一点依仗！”
“所以，你就当他的依仗了？”
“我就不明白，壬国为什么把他送到我们这来！论品貌，人中龙凤，论智慧，惊才风逸，这样的人却要送到别国来受辱？”
愤愤不平的样子把齐烨彻底逗笑了。
他揶揄道：“齐蔚，你这么心疼人家，不如把他纳进府里好好怜爱？”
权宦之家养个把男妾不是什么新鲜事，可齐烨这番话却让齐蔚差点跳脚。
他脸红脖子粗地咋呼：“三哥说什么呐？我我我，我可没那意思！人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国皇子，怎么可以如此唐突？再说，人家也看不上我！”
齐烨见状大笑：“你说这么多，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当然不是！”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齐烨缓缓道：“倒也说不上唐突，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如今壬国国内祸乱四起，党同伐异，要是六皇弟真喜欢，不如趁机带兵南下平了壬国，珣公子不就是你的了？”
闻言，齐蔚眉头一紧，霍然转头看向他，却只见到他一脸狡黠笑意。
他立时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三哥，你说笑的吧！”
齐烨转头看了看他，大笑：“你说呢？”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三哥竟然也会跟人说笑了？”齐蔚笑的很尴尬，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分明被撬开一道口子。
齐烨忽然板起脸：“也未必就是不行，是吧？”
“！”
这回齐蔚才不上当，被他这样一挤兑，差点忘了还有事要问他。
“三哥，我今天去安州府衙了。”
“嗯？”
“腰牌真是你府上那名护院的？”
“当然。”
“可府衙为什么没提到腰牌？”
“还不是因为你？”
齐烨唬起脸，接着道：“你私下带走证物，府衙问起腰牌来历，我怎么说？”
齐蔚一下子被点醒了，讪讪一笑：“还是三哥想的周全。”
齐烨微微一叹：“我想，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只是没想到，我说要那护院第二天去府衙自动投案后，他竟然留下绝笔信，在当夜服毒了。”
齐蔚一愣。
不对，这不是真相！
那封绝笔信上漏洞百出，肯定不是作案的人亲手写的，他为什么对自己也要说谎？
等不到他的反应，齐烨奇怪地望向他，问：“你又怎么了？”
“哦，没什么，有点想贝儿了。”齐蔚连忙扯开话头，“这小子是不是把我这皇叔给忘脑后了？”
“你这皇叔还有时间理会贝儿？”
被一语戳中，齐蔚讪笑：“劳烦皇兄转达，改日带我小皇侄出城打猎。”
“都快入冬了，打猎？”齐烨嗤笑一声，压根不信。
一番长谈间，二人到了宫门前。
齐烨缓步登上轿辇，跟齐蔚挥手作别。
齐蔚十分洒脱地在马背上冲他抱拳，一抖缰绳，黑风怪长嘶一声，冲破暗夜往北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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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齐蔚回到公子府的时候，已经接近二更天了。
一刻钟前，天空泼下豆大的雨珠，淋了他一身一脸。
门房正竖着耳朵等六殿下回来，一听马蹄声连忙跑出来开门，左手接过黑风怪的缰绳，右手把伞递向齐蔚。
齐蔚浑身已经湿透了，便无所谓地推开他的伞，大步往门廊底下走，黑风怪抖了几下鬃毛，甩起一蓬冰凉的水珠。
吕丰迎上来，见状赶紧让人去给六殿下准备热水沐浴。
齐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珣公子回来了？”
“酉时末回来的。”
齐蔚转向南院：“我去看看他。”
吕丰大急：“六殿下，先回房沐浴吧？热水已经备好了，冻雨浇在身上可了不得，六殿下可别像珣公子一样着了凉！”
齐蔚脚步猛地停住，眉眼都狰狞起来了：“什么？他着凉了？”
吕丰唯唯诺诺的：“是，晚上刚回到府里就发起热来。”
“你怎么不早说！”
“小的怕六殿下挂心，刘太医给公子施了针，早些时候已经喝过药睡下了，太医说无大碍的。”
吕丰觉得自己又拍错马屁了，因为他看到六殿下的目光沉郁下来。
犹豫一瞬，齐蔚还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