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入安州城(十二)
各种补品和日常应用之物一车车的从宫里往公子府拉,都是毛贵妃心疼儿子,叫人送来的好东西。
齐蔚看都不看一眼,反而让送东西来的太监宫女回去找母妃要了套做工考究的大小手炉和熏笼,当天下午就给崇珣用上了。
这几天,齐蔚养伤的同时忙得不可开交,帮崇珣翻新府宅俨然成了他这阵子的头等大事。
崇珣看出来了,这位一度令夷狄闻之色变的暮国六皇子真的很闲,闲的浑身长草,闲的一身精力无的放矢,所以但凡能找到一点可以消耗力气的事情他都不肯错过,翻新宅子的大事小事他都亲力亲为,比吕丰还要忙。
别说,几天工夫,府里大变样。
崇珣早就搬到僻静的院子去躲清静了,这些天除了齐蔚和刘太医来回走动,他几乎没见过多余的人。
他也利用这几天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捋顺了记忆中那些千丝万缕的讯息。
今天一早,齐蔚兴冲冲地带着崇珣去看他原来住的院子。
一脚跨进去,崇珣愣住了。
“来,你看!”齐蔚得意地抬起手臂巡向院子的各处角落,神态是明晃晃的展扬,仿佛在说:夸我!
崇珣当然没夸他,只是忍着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齐蔚就又如愿看到他腮边的梨涡了。
院子里的变化确实翻天覆地,除了房子没重新盖,其他都变了。
原本光秃秃的院子草木葳蕤,干涸的小池注满了水,跟后花园的暗渠巧妙连接,水灌进来,带过来不少池中锦鲤,在院子里欢快地游。
八角亭的梁柱重新粉刷过,残旧的瓦片也都一一换掉,石桌石凳不知道哪儿去了,换成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檀木桌椅,冬天坐上去也不会凉。
主屋内部构造彻底变成新的,里面砌上了火墙和地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起来比原先还要宽敞些。
齐蔚得意地指着灰扑扑的床榻和柜子:“一会儿就叫人把这些都扔了,再请木工来量尺,你再在南院那边委屈几天。”
崇珣扫了仍然摆在原位的床榻一眼:“倒也不用急着扔出去,等新的做好了再说吧?”
齐蔚失笑:“干嘛?这等小事也值得珣公子劳神?”
淡色的唇瓣稍稍牵动一下,崇珣点头:“说的也是。”
心头却有些发沉。
这些天他一直担心藏在床榻缝隙里的那支箭被人发现,想偷偷拿走,可齐蔚像个监工一样整天泡在这附近,他来过几次都被他逮个正着。
每次齐蔚都会急吼吼地赶他走,说这里尘土飞扬的,对身体不好,不让他过来。
晚上就更没机会了,一帮五大三粗的工人就直接睡在院子里,也不嫌冷。
他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借口能让自己有机会把那只箭拿回来,要是工人能直接将床榻丢掉还好……
然而,不太可能,二十一世纪都有人守在垃圾桶边捡瓶子,就别说这个年代了。
这床榻虽然有些年头了,但用料考究,这些人肯定会拿回去自用,或是卖掉,不管哪种情况,那支箭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所以,当时为什么要下意识藏起来呢,简直是给自己挖坑埋雷!
崇珣后悔不已。
就在这时,吕丰的声音急匆匆响起:“六殿下,府衙有人求见。”
“府衙?”
齐蔚看向崇珣,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明悟,便不多解释:“我去看看。”
松了一口气的崇珣起初想趁他离开取出那支箭,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外头的事更要紧:“我也要去。”
说着便自然而然跟在他身后。
齐蔚垂头瞥他一眼,没吭气,只是将步子放慢了些。
一名捕快在门廊下候着,带来的消息比他们所料更加令他们震惊。
府衙并非是发现了“梅花酒”的线索,而是直接找到了刺客的家。
“几天前将刺客画像全城张贴,今日一早忽然有百姓来府衙报案说,这人或许是他的邻居。”
“因为这位邻居素来老实憨厚,报案之人之前见了画像也没往一处想,直到早上去串门,发现屋子里没人,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这才知道出了事。”
“胡捕头谨记六殿下的命令,有任何线索都要跟您禀告,这才派小人来见六殿下,府衙的人已经往刺客家去了!”
崇珣和齐蔚对视一眼,齐蔚说:“我去看看。”
崇珣看到他双眼都在放光。
“我也去。”他说。
想崇珣上次他说“我也去”之后发生的事,齐蔚坚决阻止:“不行,好好在府里待着,我去看看就回来。”
“我又不会每次都坠马。”
“……”齐蔚有种被看透心思的窘迫,“本将军不是那个意思!”
耳朵都红了,肯定是那个意思。
崇珣忍着笑:“这次我会小心的。”
“你去干嘛呀?”齐蔚还想阻止。
“都在府里憋了好些天了,再说,上回要不是我去了,这案子不就照意外坠崖结了?”
“啊这……”
虽然暮国六皇子殿下不愿意承认本国官差的无能,但是,人家说的是事实。
齐蔚搓着下巴琢磨了好半天,两天没剃须了,靑虚虚的有点扎手。
他斜眼打量了崇珣一遍,发现他硬被从房间里拉出来,衣着有些单薄,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天凉了,你先回去加件衣服。”
崇珣点头回府,迈进门槛时脚步忽然一顿,回头问道:“将军该不会……自己走掉吧?”
“呃?哈哈,哈哈——哪能呢?本将军是那样的人吗?哈哈哈哈——”
“……”
吕丰和那名衙役从旁侧目:心虚成这样子,分明就是吧?
只见珣公子露出一个洞悉一切的清冷笑容,转身进府。
吕丰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咋舌。
这些日子看着六殿下对壬国质子极好,想不好两人居然亲密到如此程度?
六殿下住在府上,他有种错觉,自己不单单是壬国质子的家仆,还一跃成为了六皇子的家仆,那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些天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反正翻新宅子的钱都是国库出的,大兴土木又是六殿下的授意,宗旨就是越豪奢越好,他就索性按照丞相府的规格来办了。
今后……
齐蔚叫人牵来黑风怪和另外一匹马,特意强调,要温驯的。
马才牵来,崇珣也出来了,倒是很快。
齐蔚见他换了一身厚实的乳白暗纹云锦长袍,外头还罩了件火红斗篷,肩头几缕黑发随风轻扬,衬着碧空流云和绿树灰墙,煞是灵动。
崇珣怕齐蔚跑了,刻意加快步子,但走起来丝毫不显忙乱。
翩然来到门外,他仰头望向齐蔚,一笑:“走吧,将军。”
齐蔚目光追随着他的周身上下,由远及近,觉得整个院子愈发亮堂了。
等他到了近前,他忽然皱起眉,盯着他斗篷下摆上的一处缝补过的痕迹:“这怎么了?”
崇珣愣了下,低头一看,不以为意:“上次坠马刮破了。”
“不买新的吗?”
他鲜少跟崇珣这样口气说话,这话是对吕丰说的。
别看齐蔚平时吊儿郎当的,可一旦发起火,眼底凌厉的寒霜能将人冻个半死。
祸端来的太突然,吕丰美梦还没做完,碰到六殿下冷森森的眉眼,立时浑身一抖。
凤儿的针线活又细又密,吕管事老眼昏花,仔细瞅了半天,才看出在下摆的地方有一条浅浅的印子不太能对得上茬,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这……六殿下息怒,也不知是哪个下人竟然如此怠慢公子,小人这就让人去给公子添新衣!”
“快去!”
齐蔚余怒未消,还待说什么,崇珣轻轻在他胳膊上推了一下:“正事要紧。”
这回齐蔚没被他蛊惑,一把提起他的斗篷,指着那道缝线:“这也是正事!胆敢欺凌主家,活腻了?”
吕丰登时脸色青白,汗如雨下。
他之前是没怎么拿壬国质子当回事来着,当初被丞相派到旧府邸来时,整个人如丧考妣,那感觉仿佛是被流放三千里的囚徒,打入冷宫的妃嫔,完全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直接跟最得圣宠的六殿下说上了话!
最近,六殿下对珣公子的照应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又是修宅子,又是请太医的,他对珣公子的伺候也开始恭敬周到,哪还敢有丝毫怠慢?
今天这事,他完全不知情,欺负主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正在他讷讷不成言时,崇珣“噗嗤”一笑,抬起瘦白手掌在齐蔚肩窝处轻拍两下:“将军当年在沙场上也这么讲究吗?”
“战场是战场,府里是府里,哪有王侯公卿穿缝补过的衣服的?”齐蔚语气带上几分抱怨,一肚子怒气竟像是被他这两下拍散了。
“我以前常穿的。”崇珣说着从仆役手里接过黑风怪的缰绳塞进他手上,示意他上马。
齐蔚接过缰绳,震惊道:“哈?不是吧?你们壬国真穷到这份儿上了?”
崇珣抿唇,笑而不语。
他没说谎,无论是孤儿院,还是冷宫,衣能蔽体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事了,谁还在乎补丁?
两人翻身上马,跟在那名衙役后头,齐蔚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在逗我是不是?”
崇珣依旧不说话,像是忍着笑,腮边再次出现两个小小梨涡。
一见到梨涡,齐蔚心里就像是有一角塌掉了,不再追问。
不用想也知道,珣公子肯定是为了替吕丰开脱才特意这么说,倒是便宜了那不负责任的管事!
他气呼呼地说:“你府里下人忒不靠谱,今后得给你换一批。”
“好,我自己挑,行么?”崇珣笑着问。
“那当然好,是你府上的人嘛!”齐蔚的大长腿不老实地在马上晃来晃去,黑风怪相当不满,“噗噜噜”打着响鼻,齐蔚顺了几下它的鬃毛,说,“当然,我得帮你把关。”
崇珣挑眉:“为什么要你把关?”
齐蔚瞥了他一眼:“因为本将军今后要常住,总得看顺眼才行!”
崇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