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祸斗
“她还是那样,关在书房里,晚上几乎不睡觉,上午能眯上三两个小时,任谁劝都不听……”
徐天和方城对视了一眼,也都暗暗地叹息一声。
情至深处,已然是死生难忘。
方城知道,书房里有金海的照片和灵位,还有他的骨灰。
“我能见见她么?”
徐天轻声地问了一句。
苏成杰看了看徐天,又看了看方城,没有说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城突然说话了。
“也许有一个人能劝得了他……”
苏成杰一怔,连忙把目光移到方城那张沧桑的脸上。
“谁?”
苏成杰有些不相信,屋里就三个人,方城曾经来见过母亲的,用处并不大。
方城用深邃的目光盯着苏成杰,嘴唇微微地颤了颤,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别看苏成杰年轻一些,也都是见过无数人,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人。
他见方城如此表情,也知道方城和母亲的渊源,他微微愣了愣,随即说道。
“徐先生,方先生,你们等等,我上去问问母亲。”
说完,苏成杰缓缓地上了楼。
这时,珍嫂端着两杯茶出来了,很是客气地把茶杯放在徐天和方城面前的茶几上。
“徐先生,方先生,请用茶。”
两人客气地朝珍嫂微微地笑了笑,珍嫂端着空茶盘走出了客厅。
没过多久,苏成杰从楼上下来了,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家母说请两位上楼。”
徐天和方城对视一眼,缓缓地站起身,随着苏成杰上了楼。
苏成杰把他们二人引进了书房,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扑面而来。
方城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徐天依旧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
刘玉书苍老了许多,那头银发也略略有些乱。
刘玉书见徐天和方城进了屋,艰难地用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站起身,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二位来了,请坐,请坐。”
一旁的苏成杰连忙请徐天和方城坐下,刘玉书坐在香案的左边,香案上供着金海的照片,灵位。
灵位的后面有一个青花的瓷罐……
灵位的前面有个铜制小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
清香袅袅升起,看似恬静,实则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成杰,让珍嫂上茶。”
刘玉书对苏成杰说道,话语让人感觉有气无力。
苏成杰连忙应了一声,出了门,他刚刚打开门,珍嫂已经端着茶进了屋。
刘玉书看了珍嫂一眼,没有说话。
徐天和方城坐的两把太师椅中间有一方小茶几,珍嫂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又转身走了出去。
“成杰,你先去忙吧,我和老朋友们说说话。”
刘玉书把儿子支出了门。
等苏成杰关上门,下楼的声音越来越轻,刘玉书开了口。
“都是几十年的老友,你们若是来成杰请来的说客,我看就大可不必。老友相聚,喝喝茶,倒是美事。”
一开口,就堵住了方城的嘴,徐天侧过脸,瞥了一眼方城,方城的脸色很严肃,却还是一言不发。
方城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铜炉里三炷香,三炷香已经燃得很短,很短,其中两根已经灭了,最后那一根竖着燃尽的香灰有半截那么长。
终于,那最后立着的香灰一倒,最后一根檀香也灭了。
“玉书,香灭了……”
刘玉书有些错愕地扭过头,看了一眼那铜制的香炉;侧脸看着方城的徐天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燃尽的檀香。
刘玉书又艰难地站起身,准备转身去拿放在香案上香盒里的檀香,忽然听见方城喝了一声。
“刘玉书,你还要给金海敬多少香,烧多少纸!?”
方城的声音很大,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直蹦。
刘玉书惊诧地转过身,看着方城。
方城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香案前,伸出手,指着香案上金海的照片。
“他金海是怎么死在香港的,你刘玉书不清楚?他金海是想要你的香火?”
刘玉书干瘪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脸色变得苍白,一双眼睛有些愤怒地看着方城。
方城毫不畏惧地盯着刘玉书,苍老的脸颊激动得有些抽搐。
“金海死得壮烈,他为什么而死,我们都知道!他和你从未见过的亲爹,和你养你长大成人的养父一样,都是英雄,都是国之烈士!”
方城强大的气势压得刘玉书无法开口,脸色愈发地苍白。
“言善河夫妇,田文水,刘雪梅夫妇,他们都和金海一样,从未想过自己死后能够受到万人敬仰,他们甚至从不考虑自己死后有无葬身之地,更不想让你,让其他的后人给他们天天烧香焚纸……”
方城越说越激动,边上的徐天连忙站起身,拉了拉方城的胳膊。
方城轻轻地让了让,脸上依旧凝重依然。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满是檀香味的空气,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沉默片刻,放低了声音,又看着刘玉书,继续说道。
“玉书,我知道你委屈,你受了大委屈!”
一句话说完,刘玉书的眼眶一红,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在那个年代,让你到香港执行任务,组织上是绝情了些,让你嫁给了汉奸苏垂帘,这件事情老袁后悔了一辈子……”
是的,刘玉书被派到香港,是袁克佑做的决定,他也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了一生。
“特殊的年代,你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系,十多年来,没人管你,也没人联系你,甚至连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也无人问津。你用你一生的幸福就换来了这个结局,我们都知道你委屈,你太委屈了……”
方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能够理解刘玉书的心情。
一个女人,把自己最美丽的年华都献给了反特事业,亲手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毁之一旦,到了最后,不但没有得到一丁点儿的认可,甚至连个安慰都没有。
换谁,谁都会心冷。
刘玉书的嘴唇抖得厉害,她紧闭着双眼,任着那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继承了你养父田文水的代号!”
徐天侧脸看了看方城,原来方城也知道刘玉书的代号。
“祸斗,那是一种神犬,平常看着和普通黑犬别无二致,当遇到祸害人间的鬼怪,它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让自己化身为一条浑身冒着烈火的神犬,用燃烧的身体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鬼怪烧成灰烬……”
方城默默地念叨着,眼里如同看见田文水坐在那艘冒着熊熊烈火的船上,紧紧地箍着戴雨浓的脖子,两人一同葬身火海。
“玉书,金海也是祸斗,他和那些鬼子们同归于尽的时候,想的不是你会给她烧多少纸钱,也不是想着让你给他敬多少香火。”
方城的喉结使劲地滚了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和你亲生父母,和你的养父母一样,都希望他们爱的人能够在一片和平,安详的土地上生活,没有战争,没有强盗。他们都希望普天之下的中国人,能够白天有块田地可耕种,晚上有顿饱饭可果腹……”
“他们宁愿死,都希望着这个国家强大起来,不再受人欺负……”
方城的眼角一热,一滴热泪滚落下来,而刘玉书则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肩头慢慢地抽搐,指缝间的泪水流出来。
终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啼声撕破了宁静的夜空。
一直站在门口的苏成杰狠狠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也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