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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紧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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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行道上的地砖破出各式各样的缝和块儿,有水冲过的地方踩一头溅起一裤腿的泥,里面开着的五金店文具店日杂店服装店都是一个样,阳光被门口遮天蔽日的榕树挡着,里面黑翁翁一片。上年纪的老板们趴在门口玻璃桌后面刷手机,更上年纪的老板娘们东家窜西家的到处跟人摆龙门阵。

    一辈子就守在这马路边的小门市里了,从老张还不那么老的时候就看这些人在这里拨算盘,现在这些人还在这里,但算盘不必拨了,门口再没了往日的生机。有的也跟老张一样老了,端个躺椅倒在从树叶缝儿里挤进来的阳光下晒太阳,像睡着了,瞧着像安逸舒适,又像一闭眼就不再睁开。老了,她们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担忧生意的好坏,好像反正我每天的卷帘门是拉上去的,我能做的就是把那扇隔开财运的卷帘门推上去拉下来了。

    新建的菜市没火几年,现在跟那几幢孤独伫立的高楼一样,更像个摆设,它们也无可奈何,垂头丧气。

    河边的茶馆还有一两家开着,从青石板上去,靠河一排的木头商铺全关着门,有的二楼晒两件老人的衣裳,老步鞋,和一些干菜。

    茶馆那里,茶馆的门从朱红变成深红,又从深红变成深棕,现在是泥土一样的不红不黄的颜色。走近了才听见说话声,门口屋檐还有早上赶集时老头儿们吐的痰,老张慢慢的走,朝里望,熟又不熟,恐怕有六十几的年纪,比老张可年轻太多了,但比年轻人,又老太多。

    人越来越少,河坝的水越来越清,老一辈洗衣裳淘菜的地方在那里像划的圈刻了字,石板光滑干净,周围一圈杂草腐烂在水里,又顽强的生出新的枝牙来。

    有老头儿在河坝边看人钓鱼,不知是把老张认岔了人还是就想与他搭两句话,招呼他:“晒哈太阳。”

    “晒太阳嘛,看钓鱼。”老张挨他站着,一起朝河边钓鱼的人望着,边上的小桶里有暗影晃动:“钓到没有哇,这里面有鱼吗。”

    钓鱼的人隔得远听不到,由老头儿替他作答:“啷个没得鱼啊,经常在这里钓欸,他几个喜欢在这里钓,大细都有,运气好钓大的,运气屁钓鱼参参儿。”

    他忽然捂嘴压抑的咳嗽两声,歇一阵,继续道:“这个,他又不拿去吃,光钓了耍,钓起来又放下去,他打发时间噶。那有一个喜欢拿转去吃,野生的鱼好吃,炸来吃,就是刺多,吃是最好吃的,比街上卖的不晓得香到哪里去。”

    老张便笑道:“你也去拿根杆杆来钓噻。”

    “我还看得到钓鱼!”他斥一声:“只有鱼看得到我我看不到鱼,虫儿哄完了都捞不起来一条鱼。”

    老张将他仔细望两眼,头发花白,皱纹深陷,后背佝偻,但衣着干净,中山裤,条纹衫外头罩个马甲,土生的街上人。老张把目光移开去,淡淡的道:“拿撮箕撮嘛,总要网到两个。”

    老头儿摇摇头:“网到也没得用了,看不到刺了,吃不出来刺了,不像猫儿楞个了。”

    钓鱼的中年人在前头半晌不见动弹,但坐得端正,该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鱼钩,老张道:“恁大太阳,晒的口渴。”

    老头儿道:“钓鱼的人怕啷个,他专门就是养这个兴趣的,天晴落雨都不怕,有瘾儿。楞个好,时间好混,又不费力,坐累了起来走哈,像你我这样,样不会,只有到处走了晃,最没得意思。”

    老张:“啷个没得意思啊,你莫在一个地方晃噻,今朝在这里晃哈,明朝走三江去晃哈,石塘啊,公社啊,到处走,高兴哪里就走哪里,天气好我出去,天气不好我不出去……”

    老头将他望着:“堂客死了?”

    “……不死要成精。”老张清了清嗓子,目光并不离开河面:“紧活着整啷个。”

    “啷个病嘛?”

    “一身都是病,看不完的病……她那病坨坨噶,一哈病都生她身上了。”

    老头便将窥探的目光收回去,了然了,老张看不见他望向河面的眼神,只是听他说:“娃儿些又啷个样嘛?”

    “娃儿啷个娃儿。”老张咳两声,“娃儿还像小时候围着你。”

    “各自长大唛是各自走远生活噻,哪个会一味围着你啊。生病他围着你就好,生病了,不舒服了,他来望你。”老头儿打量他一身和饱经风霜的面容,宽慰道:“图他啷个那些都是假的,只要他好,老都老了还有啷个不知足吗。二天你走了,还是他的,想给他不想给他都是他的,好的不好的也是他的,你屋里的人噻,出门去,人家喊的名字是你的娃儿的嘛。”

    老张将他望两眼,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可过了半晌,他又神情颓丧:“还是走前头的人有福,两轮架跟你一吵,手一甩,安安心心的就去了。你还要帮她操办这样操办那样,儿女也要帮她顾着。剩你一个人,走前头好,走前头撇脱,你是不应该的,上辈子欠她的,没还完你是走不了的。”

    老张:“……”

    阳光没有在河面浅滩反射出波光嶙峋的绚丽场景,那河道边缘清澈见底,往中间去的地方却浑黄不清,看着像深不见底。

    老张没事成日在这些地方晃荡,天气逐渐暖和,但老头像感觉不到热似的,大太阳有时也还是在太阳底下走。他这一阵走的路可太多了,出门不坐车,能走到的地方都用腿,连到黎书平那里吃午饭也是甩着两条腿去,早上去农贸市场买了苞谷粑,一路往黎书平那边走,到时已经十一点过了。

    黎书平的肺使这个屋里迅速清冷下来,来打牌和混饭的人一夜间都凭空消失了似的,从此到屋里来都有了各自借口,像先前从没来过似的。

    偌大的三层楼仅剩黎书平老两口,说清明叫老张来吃饭,一桌子就四个人,还有郭家那个表兄弟,黎书平忙前忙后的张罗,郭建来一趟,没坐下又走了,儿媳妇来也没吃饭,吃过了,来帮着洗碗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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