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虚以应付
听到南寨村整村将被屠戮的消息时,晏云初的神色早已痴了,侍女的声音在她听来,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我们也纳闷呢,之前发生地动的时候,听闻南寨村那头最是厉害,彭大人还亲自前去料理,也不知南寨村犯了什么大事。”
一个偏远的寨子,能犯了什么事,她看了看侍女,猜她并不知晓南寨村有恐水症一节。先前从南寨村返回王府的途中,连营曾郑重其事请她务必保守秘密,南寨村有疯犬之事不可对旁人提及,若消息泄露,苏御违反律令是小,葬送南寨村村民性命是大。
恐水病发须以屠村方式抑制疾病蔓延,晏云初听连营如此相告自是难以理解,控制狂犬病原无必要做到这份上,如此不负责任地扩大影响范围,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幸有苏御置那无知无情的法则不顾,作主保下南寨村,她当时还担心踏足南寨村者众多,恐有人将此事对外传扬。
连营却说无妨,入南寨村者皆是苏御与彭大人的亲信,自然无人多嘴。
说好的无人多嘴,那如今,监巡使又是如何得知?
昨晚连营接到谢长泽密信告知此事,便连夜面见苏御,他们已提前得知监巡使前来,意在彻查苏御私自包庇恐水症发的村落一事。
苏御倒也不怕获罪,他担心的,是南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
彭大人明日身负重任,不当以此事相扰,苏御只派连营带暗卫前往,将此消息告知南寨村。
监巡使抵达王府之前,连营已率众赶回。
得知村民已尽数出走,苏御心中稍安。也是历经地动,各家各户身外之物皆曾毁于一旦,不若如此,只怕村民还不能走得如此爽快。
晏云初心里也觉不安,黄昏时分,探听消息的侍女回来,说暂且无事,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巡使在彭府住下了,说是还要逗留些时日。
苏御返回露均堂时,晏云初与其照面,问及南寨村,苏御只道今日赶到南寨村时已是人去楼空。
苏御不肯多言,晏云初也不多问,她心里约莫也猜到了七八分,昨晚连营匆忙离去,必为此事。南寨村好端端如何会变成一处空寨,彭大人帮着村民兴建房屋可花了好大功夫,若说村民因地动一事嫌弃故土,那在家园尽毁之后,便不该重建。
晏云初想到的,监巡使亦能想到,为首的使官名曰穆明者,便质疑过苏御,苏御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穆明亦是拿他没辙。
至于他们为何不走,却还有一事,道是苏御苛待流民,流民入裕北郡后流离失所,未得善待。
此条晏云初已听侍女提及,这倒无妨,苏御待流民如何,她一早看在眼里。
与她谈论今日事毕,苏御嘱她好生呆在此处切莫外出,他会将龙文也叫到露均堂来,监巡使不好相与,眼下一动不如一静。
晏云初点头,只道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苏御不忘询问她今日可觉稍安,晏云初虽觉不自在,嘴上只说好多了。夜间拥被入眠之时,她苦笑了一下,今日,自己着实为苏御悬心,得知无事,她也觉心安。
不知为何,自己竟对苏御上心起来了。遣散南寨村村民之举效果虽立竿见影,但她总觉得有些草率。那监巡使既是替圣上监管各路郡王的直属部下,想必也并非草包,也不知会不会让他们抓到把柄。
不过想想,村民们亦知各郡封村以灭绝恐水病的旧例,性命攸关之事,他们自然配合苏御。纵使监巡使猜到是苏御通风报信,苏御只作浑然不知,倒也勉强能够蒙混过关。
只是,他瞒而不报一事到底传到都城,也不知将会面临怎样的责罚,不过看他一副毫不惊慌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晏云初转念一想,杨丞相知道自己并非杨初成,而圣上必定不知,如今,既然丞相的掌上明珠入主裕北王府,想来,圣上也会顾及两家情面,不会重责于他。
那监巡使十分难缠,往后数日,苏御频频受使官穆明所邀外出配合巡查,晏云初只管躲在內帷不出。
在于飞阁听小丫头说过的“钉魂柳”她也不时想起,许是被那梦侵扰得多了,晏云初也渐渐麻木了,即便再梦到柳树,她醒来也不再惊慌。
柳树底下的死人她也梦到过两次,她在梦里看得分明,那名女子满身是血,与自己容貌一般,晏云初猜测,她应当就是燕云初。
晏云初心里有些后悔,之前梦醒,很不该将柳树底下埋了死人的话一五一十告诉苏御,他若得知自己并非燕云初,于自己又有何益处。
她在梦中还看到,燕云初被抛入土坑后,一个绣着“安”字的小荷包遗落在了地上,那是个绣工拙劣的荷包,另一面绣着一个“宁”字。最后,荷包亦被埋尸者扔进了坑里。
安宁……燕云初惨死后被人埋在了所谓的“钉魂柳”之下,何来安宁。
晏云初总觉得梦境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燕云初如果已经葬身地底,那自己的这副身子又是从何而来。照苏御所说,她身上的伤痕出自他手。这样想来,她又对梦境的虚实存疑了。她仔细回想燕云初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自己身上,倒是并无类似的伤疤。
小雅说自己首次亮相是在裕北郡边境,由此看来,在杨初成抵达北郡之前,燕云初便已身亡了。而自己身上并无伤疤,大约是穿在了燕云初未死之前,甚至是并未遭人毒手之前的时间点。
如若柳树底下当真有她的尸骨,那自己岂不就是凭空出现的人了。晏云初回想起苏御安慰她柳树底下埋尸只是一场梦时的神情,看起来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幸好他不曾留意。
她不知道的是,苏御早将她那晚所说的话反复琢磨了许多遍,他还想过派暗卫前去查探,但裕北王府常年置于他人的监视之中,苏御也不便差人东行,此事,照旧只能托付于谢长泽。
转眼半月已过,晏云初偶感风寒早已大愈,因闲得发慌,她也在露均堂内四处走动,逛到一处幽僻无人的屋子时,晏云初看到门上落着锁,便问那是何处。
侍女冲她摆摆手,“这是王爷的藏兵阁,可去不得。”
“王妃想看,我带王妃看看便是。”
晏云初回头,见是连营。连营朝她微微点头一笑,上前打开了扣在门上的锁。
“这里有我。”连营转向侍女,“你先回去吧!”
侍女去后,晏云初随连营进入藏兵阁,一入其中,只觉寒气逼人。
晏云初环顾了一下室内,苏御的兵器先前她也见过,他曾月夜设宴,搬出好些兵器显摆,当日的那个兵器架子也在其中。
晏云初留意到角落里有一把断了的长戟,她扭头问连营:“那是王爷从前上战场时用坏的么?”
连营摇摇头,“入狱那年,王府被查抄时被弄断的。”
晏云初凝神盯着那闪着寒光的戟尖,问:“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近前拿起断戟细细看了看,这兵器她在梦里见过,苏御和自己……和燕云初交手时所用。
连营从前见过她信手拿动偃月刀,见她能轻松拿起断戟并不惊讶。上前几步,欲提醒她当心些,岂知她蓦然挥动断戟,连营往后一闪,犹觉一阵凉风扫面而过。
晏云初也不知为何,几乎是下意识便抬手将短戟挥向了身后。
“我……我不是故意的,没伤着你吧!”
连营笑着摇头,“都是利器,王妃小心别伤着自己便是。”
晏云初傻乎乎地又比划了两下,方将断戟放下,随后,她择了一把轻巧些的宝剑在手。
“连营,我怎么觉得这些兵器拿在手里还挺称手?”
“不奇怪,王爷说过,王妃的身手不差。”
晏云初没想到连营会对她动手,更没想到自己几乎是下意识一般便出剑破解了连营的攻击之势,剑影交织之间,晏云初清醒地看到越来越多精妙的招式自自己手里流出。
也不知是不是连营故意放水,晏云初与连营过招已逾数十招。
连营因顾及满屋的兵器是未全力以赴,但她的招式逼人,连营也不敢掉以轻心。
对战正酣,门忽然被推开了。
苏御看向兜帽披落在肩后的连营,他正手扶一只从兵器架上掉落的流星锤,而晏云初的剑锋稳稳地停在了他的喉咙处。
晏云初见苏御进来,忙将宝剑收回,那只握剑的手,忽不可自控微微发起颤来。
她哆哆嗦嗦地把剑交给连营时,暗自纳闷自己如何同连营交起手来,还颇觉畅快。
苏御盯着她的手笑道:“许久未活动筋骨,王妃看起来不太适应了。”
什么适应,早知自己有这等可与连营过招的本事,那先前逃跑何至于一再以失败告终。
晏云初倍感疑惑,这不是她,没准这是燕云初留给这副身体的肌肉记忆突然觉醒。她假说不适,匆匆溜了。
侍女见她跑得气喘,忙问出了何事。
晏云初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王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侍女笑说,是监巡使走了。
晏云初闻言也笑了笑,来者不善,走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