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花烛
烛影花火耀,红绡锦帐暖。
裕北王苏御因添了醉意,本自锐利的目光如经水墨晕染,似空山烟雨一般寂寥地落在了杨初成的脸上。
杨初成的眼里忽而蓄满泪水,苏御抿了抿渗血的嘴唇,将手扣在她的脖子上。
满绣的衣领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杨初成的脖子,领口直抵到杨初成的下巴。苏御瞥了一眼做工繁复的绣服,自知这件如盔甲一般将人裹得密不透风的绣服之下便是软纱半掩、若隐若现的旖旎风情。
他也是方从宾客的口中得知,大喜之日贵胄出身的新嫁娘,华裳内外素有反差的玄机。外表端方内里轻荡,与杨初成此人倒是颇为相宜。
苏御将目光投向安静卧于塌上的杨初成,她眉似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可惜面如桃李,心如蛇蝎。
苏御胸中涌起一阵厌恶,扣在她脖子上的手指不觉又收紧了几分。
最后,苏御还是松开了双目紧闭的杨初成,来日方长,怎可如此轻易放过她。既进了苏家的门,那便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这杨家大小姐不择手段求得陛下赐婚如愿嫁入裕北王府,怎么这会子倒不从?
苏御抬手,面无表情地抹了抹嘴唇上的血,回想杨初成不省人事之前泪盈于睫,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欲拒还迎,委实拙劣。
杨初成,确切的来说应该是晏云初,在遭遇苏御锁喉后意识逐渐模糊,但也并未全无知觉,她的思绪飘忽回到了自己苏醒过来之前的那段黑暗记忆里。
晏云初年方十八,表演专业大学生,发生意外之前她正在水里救人,那落水者情绪激动,掐着她的胳膊正激烈挣扎。
看样子人没救起来,自己的小命反填进去了。当时不知怎地,眼前突然就黑了,再往后,整个世界便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混沌状态。
似乎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直到方才,隐隐有红光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许是久处黑暗之中,那柔和的光亮也照得眼睛隐隐作痛。
吃力地睁开眼睛时,入目皆是一片模糊的红色,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有一层红纱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她本打算抬手揭开红纱,双手却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这时候,晏云初听得有门扇开合之声响起,她微微偏头,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进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酒味。
来人身材颀长,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倒也并非酒后醉步不稳,他好像是个瘸子。
在晏云初还未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挨近自己,霍然揭开了她脸上盖着的红纱。
一张轮廓清晰的脸近距离出现在她的脸上方,晏云初眼前一亮,这瘸子玉质金相,身着正红色的华服,一头青丝如墨,鬓若刀裁,浓眉,醉眼迷蒙。
至于嘴唇,晏云初还未来得及留意,对方便毫无征兆地凑过来了。
温热,柔软……这是晏云初第一次与别人唇唇相印,惊讶之余,更明显的感觉是羞耻。
虽情急,晏云初却还是动弹不得,她只能发狠咬了瘸子一口,瘸子抬起头时双目寒光乍起,晏云初被他的目光吓得不轻,心想这瘸子大概是恼羞成怒了,果不其然,瘸子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晏云初浑身无力毫无反抗的余地,任人摆布如案上鱼肉,这还不算,更窝囊的事情紧随其后,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因联想到先前那团令人窒息的黑暗,心下突然害怕,眼睛蓦地就湿润了。
待情绪略微平复以后,眼前已彻底重归黑暗,好在意识仍是清醒。晏云初察觉到瘸子的大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了,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瘸子起身迎出去了。
后来者脚步轻快,随瘸子返回自己跟前,“杨姑娘昏过去了?”
晏云初听出来人也是男子,他语调平缓,该是个不急不躁的人。
未及多想,又听瘸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嗯。”
听见“杨姑娘”三字,晏云初的心更揪得厉害了,这些日子,她人虽未醒,却不时模糊听得有人在喊:“姑娘,姑娘……”
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十有八九是穿成了一位姓杨的小姐姐。
回想瘸子那身喜庆的打扮,这多半是小姐姐和瘸子的大喜之日了。也不知这位杨姑娘到底是谁,嫁与这位瘸子为妻实在背晦,余生多半得葬送在他手里了。
“九曲回肠,你要的,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进门的男子似乎是将一什么东西搁在了桌子上,“裕北王,你确定要将此物用在杨姑娘身上吗,此毒毒性隐秘寻常医者不识,初期也还温和,往后可让人有得受,你要不……”
“我知道。”瘸子出声打断了他,“如此更好。”
“放眼天下,可都没有此毒的解药,你当真想好了?”
“啰嗦什么,动手。”
话音方落,晏云初便感觉到说话的两人都凑过来了,那个带着毒药而来的男子靠近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干净的药香味。
难不成,他是大夫?
这人虽劝瘸子三思,但毒药可是他提供的,黑了心肝的,想必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云初气得厉害,心脏竟然抽抽了一下,多半是杨姑娘随之作出了痛苦的面部表情,黑心大夫“啊呀”一声,轻声道:“该不会醒了吧!”
随即,晏云初感觉到他在杨姑娘……或者说自己的手腕上搭了一块布料,估计是娟子之类的。
自然是诊脉了,晏云初十分抗拒,内心嚷嚷着快把你的脏手拿开,然而,也有徒增气恼的分了。越气,心口越是难受,残存的意识也更加模糊了。
几近昏聩的神识渐渐回转过来时,晏云初觉得嘴里苦得要命,她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被灌到自己嘴里了。
鼻端药香仍在,定是那不干人事的大夫,还有瘸子,瘸子的一只手正托着自己的后脑勺。
晏云初心里一凉,完了,自己被灌的难道就是他们方才提及的九曲回肠?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如何吞得。
黑心大夫管瘸子叫什么裕北王,这瘸子十有八九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用这等阴损的毒药对付弱质女流,简直丧尽天良。
“她怎么不咽啊?”这是黑心大夫的声音,“要不你帮帮她?”
不管晏云初默念了多少声“不要”,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瘸子故技重施,毫无良知地又堵了杨姑娘的嘴巴一回。
如此一番折腾,清白也丢了,毒药也下肚了。晏云初气急败坏,彻底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晏云初最先看到了窗上的大红囍字,接着是空荡无人的喜床,她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被谁揍过一般。
晏云初皱起眉头,先前这新房灯烛辉煌颇为喜庆,这会子却只剩两只喜烛亮着了。
一阵风从一扇半开的窗户吹入,吹得烛光明灭摇晃起来,屋子宽敞,离红烛远些的角落不甚亮堂,倒叫人有些发毛了。
她略微动了动手指,惊喜地发现手能动了,不仅能动,身上也有劲了。
晏云初翻身坐起,惊觉双手正按在冰凉的地面上。见了鬼了,自己怎么在地上,醉鬼瘸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还有那个黑心眼的大夫。
晏云初砸嘴回味了一下,嘴里的确是苦的,方才种种并不是梦。一想到自己吞食了毒药,晏云初的嗓子里顿时像长毛了一样难受,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俯身掩嘴咳嗽起来,却是咳了个寂寞,什么也没咳出来。
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了,还是尽快摸清当前的处境才是,看室内陈设均是古代的样式,也不知具体是哪朝哪代。
她蓦然想起,自己此刻可是别人口中的“杨姑娘”,而非从前的自己了。
她抬起双手瞧了瞧,手指细长,较之从前瞧着骨节分明些。双手白净,本来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双玉手,奈何手心里却隐隐有手茧。
晏云初皱了皱眉,那瘸子人称一声王,娶的媳妇儿自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双手该是吹弹可破才对啊。
疑惑之际,她瞟到临窗案上有一个神似妆奁的匣子,便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见了鬼了,自己从前可是行走如风的大好青年,如今这短短几米的距离竟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别穿成了病秧子才好。
晏云初将手按在案上定了定神,双手微微哆嗦着打开了匣子。匣子的盖子内面嵌着铜镜,晏云初屏住呼吸,忐忑地将目光投向了铜镜。
看到镜中的影像时,晏云初的头顶似有焦雷炸响,脑瓜子立马就嗡嗡的了。
铜镜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里头的影像竟然十分清晰,晏云初瞪大眼睛看向镜子里那张还算动人的脸,这分明还是自己的脸。
她搓了搓双颊,什么情况,脑海里没有她人的记忆,不是魂穿,这是身穿了?她抬起双手看了看,这双手的确不是自己原来的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自己与杨姑娘本就长得一样。
晏云初拧着眉头看了看沾了自己一手的脂粉,抬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抹了几下,她摸了摸身上的喜服,想到瘸子裕北王,不免心里一阵恶寒。
开局嫁恶人便罢了,眼下对自己的身份、处境等基本信息也都一无所知,这还怎么玩下去啊?
晏云初颓然后退半步,打算细细环顾一下四周,刚一扭头,便觉后背抵上了什么东西。
她深吸一口,猛地转过身子,愣了几秒后,她暂止呼吸僵在了原地。
那东西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薄薄的剑身如一痕秋水,刃口不偏不倚,正贴在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