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仙尊，你爱我吗？
屋外的暴雨太过无情，将芙蓉树上的花枝打落了不少，失了白日里的神采，零散又无助地飘落在地面上。
电闪雷鸣之际，一道虚影一晃，季卿礼重新出现在雅苑内。
踏过破败不堪的芙蓉花，弯腰捡起地上的青灰色油纸伞，撑过头顶。
纸伞内侧早已积满了雨水，丝丝雨线随着他撑伞的动作悉数滑落。
“唰啦”一声，打落在透明屏障上，飞溅而起的雨花水雾霎时便模糊了他的眼。
白色衣袍被风吹得来回晃动。
季卿礼就这样孤身只影地在院中静立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在等什么，又想做什么。
直到风蓦然吹开了眼前本就没有关牢的窗户，半敞着，他才略略往前行了几步。
抬目，往屋内看去。
窗户和床榻隔着一段距离，但季卿礼还是能看到榻上交缠亲昵的两道身影。
一对白的晃眼的腿看起来尤其醒目，脚踝处挂着一串银铃，跟随着主人上下晃动。
哪怕是隆隆的雷雨声，也隔不断这串银铃发出的声响。
铃音清脆，幻化成无数只精巧的银蝶。蝶翼扑闪间，流淌出丝丝缕缕淡蓝色光蕴。
一只接一只，在热意轻拂，如胶似漆的两人周遭肆意飞舞。
恰似银河落水，星河坠云。
曾几何时，这动人的银铃也在他的耳畔晃动过，一下一下，结合着虞纾隐忍不住的轻喘低吟……
好看，也很好听。
是他拥有时不曾珍惜，失去后便再也无法觅回的声音。
季卿礼捏紧了手里的伞柄，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开始肆意疯长。带着根根利刺，戳得心脏千疮百孔，流淌出阵阵痛意来。
站得久了，屋内的瀛渊似是有所察觉，薄凉的唇线微微勾起，臂骨一抬，将床侧的帷幔缓缓放下。
随即弯下腰，凑到沐子纾耳边轻声低语了一番。
沐子纾便主动起来，她翻过身，半跪着坐在瀛渊腰间，手撑在床侧，瀛渊修长的指骨便顺势托住她的臀……
身上那件轻薄的小衣还在，杂乱无章地交叠着坠在两人中间。
很好地挡住了沐子纾身上旖旎的风光，以及动作时发出的暧昧声响。
季卿礼呼吸一滞，嗓尖儿蓦然溢出一股甜腻的血腥，捏伞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银蝶在帐中飞舞，加之素色帷幔若有似无的遮挡，使得眼前颠鸾倒凤，香艳十足的画面，淡抹了一番醉意朦胧的美。
然后藏匿在散不尽的瓢泼大雨间的，再不是叮咚的雨声，亦不是清脆的铃音，而是床榻上两人不加掩饰的炙热喘息。
季卿礼再看不下去，手心一松，伞重新砸回地面，散成一堆齑粉，被倾泻而下的雨线紧紧包裹冲刷，再消失不见。
身上的屏障亦在顷刻间破裂，周遭寒凉的风雨开始围着他奔涌肆虐。
下一息，
季卿礼施法回到了隐仙谷内的小潭，睥睨着浮出潭面的一条条灵鱼，此时正因为缺氧而张着嘴巴一开一合。
他蹲下身子，将手伸入水中，灵鱼便欢脱地围着他的手指游动。
白日里趴在这水潭边，轻笑欢愉的那抹身影倏地自眼前浮现。
季卿礼眸光一凝，指尖溢出一道灵光。
潭面霎时便浮起了无数条细小的五彩斑斓的灵鱼尸体，随着雨点的冲刷上下浮动。
直到清亮的潭水冒出一丝丝散发着腥臭的血线，并逐渐将潭面染得绯红，季卿礼才冷着眸子缓缓起身，转向凝霜阁的方向，拖着潮湿沉重的身躯。
一步步，隐没在雨里。
凝霜阁外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朵朵雪莲随着风雨的侵袭来回飘摇，塘面上飘落了几朵残破的花瓣。
季卿礼绕过池塘，抬手推开楼阁巨大的雕花木门，脚一迈，跨过门槛，径直往二楼走去。
白色衣摆从地面拖过，在他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他点燃了桌案上的烛火，从书架抽出一本像是尘封许久的古籍。
上面蒙了厚重的灰尘，被季卿礼视若无睹地捏在手里。
思虑一番后，他将古籍置于桌案，手指轻捻纸张，缓缓翻看起来。
身下逐渐形成一滩不小的水渍，一股股细小的水流从水渍中跑出来，往四面八方流动，直到被地板吸收。
“仙尊，你爱我吗？”
清淡的声线划过耳膜，季卿礼手上动作一顿，蓦然抬眸。可空荡荡的凝霜阁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声音，是从他心底响起的。
“我还有件事没有完成，我得去寻我的亲生父亲，向他传达母亲遗愿。然后……才能同真心相爱的人厮守终身。”
“仙尊，你爱我吗？”
季卿礼神识一荡，垂眸望向半裸着身躯趴在桌案前，正淡笑着看他的虞纾。
周遭凌乱散落一地的墨宝，空气中亲密交缠的体香，无一不在昭示着前一息，这里发生了一场多么荒唐不堪的情事。
漠然的薄冰在季卿礼眼底崩开一道裂痕。
似是见他没有回应，虞纾不满地敛了笑意，起身捡起旁侧沾染了初血的外衫，随意披挂在身上。
她半跪于桌案，伸手环住季卿礼寒凉的脖颈。
一缕缕因热意而弥散的鸢尾花香划过季卿礼鼻尖，清甜独特，令人着迷。
虞纾轻着嗓音极其小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要我，是因为爱我吗？”
隔着轻薄的衣裳，季卿礼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虞纾胴体的冰凉。
她在害怕，在颤抖……
爱她吗？
这个问题，虞纾反反复复问过季卿礼很多遍，可他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毕竟他只是一块神木，没有七情六欲，且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作为这仙界的魁首，会爱上一个嗜血残杀的魔女。
不过是蓦然生出的情欲作祟罢了。
既然只是情欲，那等他对虞纾这副身体产生厌倦，又或是等到冬至弱水净魂。
这缕可笑的欲念，自然也就被拔除了。
他绝不会，
也绝不能爱她！
可此时此刻，季卿礼低低看着眼前虚影晃荡，即将消散的虞纾，却突然且十分迫切地想要让她知道——
不止是情欲，还有汹涌的爱恋。
微红的眸光晃动一番后，季卿礼修长的手指轻移，顺着虞纾的腰线缓缓滑过。
“虞纾，别走。”
清淡的语调掩饰不住其中的哽咽，他想将虞纾小小的身影重新搂在怀里。
可下一瞬，他却扑了个空。
桌案上的古籍被他发丝间滴滴垂落的雨水打湿，一颗一颗渲染开来，墨迹损毁，最后只余下了左侧的三个字。
鸾火印。
季卿礼压抑着心底的疼痛，食指指腹从“鸾”字到“印”字，一个一个轻轻抚过，擦出炙热的火焰，并将其弥散消融。
随即白袖轻拂，桌案上摆了一只香炉，散发着极其浓郁的鸢尾花香，修竹般细长的指骨解开腰间的玉白腰带。
……
季卿礼抑不住地眼尾潮红，单手扶着桌案，长袍微敞。
他捏紧了手里沁着花香的帕子，薄唇轻喘着气，苍白的肌肤浮着一层淡淡的近乎病态的梅色。
“呃……”
低低地闷哼一声后，季卿礼眸底浮起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手臂垂落。
那方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帕子飘飘扬扬地落于旁侧的地板，被沉积已久的雨水浸湿。
就像他心底那场压抑了太久太浓的思念，终是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再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土崩瓦解，鞭笞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