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孙依老家,她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不一会儿一位满头银发脊背佝偻的老人蹒跚地出现在她的房间。
听到动静,孙依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看去,是奶奶拿着一个古朴的红漆木盒子进来了。
看到奶奶,孙依脸上漾开笑容,走过去扶着老人,“奶奶,你怎么来了?”
老人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而且说的还是方言,“你明天就走了,奶奶舍不得你,过来看看你。”
孙依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看着眼前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红色棉衣的老妇人,她脸上浮现不舍,还有些不放心。
奶奶几个月前被查出了阿尔茨海默症,虽然病情不是很严重,可老人家的记性确实大不如前了。
她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奶奶已经有好几次出门忘了回家的路。
若非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互相熟识,恐怕奶奶就要走丢了。
昨天收到工作通知不得不回到平城,孙依其实很想跟温老师请个假。
可这下半年她跟着温老师基本上没怎么工作过,此前更是带薪休假了两个多月,现在请假,也不太好。
不过好在她这次去平城不会待太久就可以放年假回来,纠结一番,她还是选择了回去上班。
孙依把老人干枯的手握在掌心,言辞恳切:“奶奶,我明天就要回去工作了,半个月左右就能回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乖乖听话不要乱跑,好吗?”
她的目光不舍,还有些不放心,看着奶奶苍老慈爱的面容,心中涌起愧疚。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带着奶奶一起去平城。
但奶奶年迈,她不确定奶奶的身子骨能不能承受得住这遥远的旅途。
奶奶年老身边需要子女照料,可她们家举目无亲,她就算想把老人家托付给哪家亲戚也无人可托。
生活俭朴一点,请个护工照顾奶奶她也能承担得起,可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她又找不到能让自己放心的职业护工。
若是把城里的专业护工雇佣到家里,只怕到时候雇佣费用又不是她承担得起的。
她这些年虽然攒了些钱,但若是想给奶奶安逸舒适的晚年生活,还是远远不够的。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她没本事,才不能让苦了大半辈子的奶奶过上好日子。
孙依心中愧疚,思考到奶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记忆力日渐下降,过往记忆逐渐混乱,她心中生出愁绪,不确定日后是否需要辞职回来照顾亲人。
能够跟着温老师这么好的老板是她的幸运,而且温老师给她的薪资待遇除了某人可以说是娱乐圈里独一份的,温老师如此待她,她却要辞职回家,面对温老师,她实在难以开这个口。
可是为了奶奶,为了她唯一的至亲,以后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还是会跟温老师请辞的。
老人任由孙女握着自己的手,她对着孙依笑得和蔼,在孙女的注视下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奶听你的,奶奶生了病,就老老实实在家里,不出去给你添乱了。”
张玉春知道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她的记忆力日渐后退她不是没有察觉,而且之前在医院查出来得了这个病,当时医生就对着她叮嘱了很多,还给她开了很多药。
当时她心疼钱,只拿了一些有国家减免的药回来,但是面对孙女,这些她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她的。
她老了,还能活多久不知道,依依挣钱不容易,她可不能拖累了她的宝贝孙女。
孙女有这钱给她看病,倒不如把钱攒着以后去城里买一套房子,这样在村里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孙依不知道奶奶心里想了这么多,相比物质,她更在意的是亲情。
听见奶奶答应了自己,孙依脸上有了些欣慰,但也并未因此放下心来。
谁家若是有个老人,那必定知道老人家的话多半时候都是哄后辈的。别看奶奶现在答应的挺好,可能到时候她一走,没两天奶奶又要去地里干活了,到时候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且让一个独居老人不出门,这根本也不现实。
老人家不出门,饮食怎么办?而且时间长了,也不利于心理健康。
孙依心中惆怅,却没有表现出来。
张玉春放开孙女的手,目光珍爱地看着怀里的红漆木盒,半晌,颇为感怀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一块儿黄色绸布包着一只成色不好不坏的玉镯子,镯子款式简单,就是那种很古老的环形手镯,上面一点多余工艺都没有,一眼看去,知晓玉石价值的人便能判断出这只镯子价值不高。
虽然如此,可张玉春对待手里的镯子却很珍视。
她把镯子拿在手里,拉过孙女的手,郑重地把镯子戴在她的手上,像是在交接什么。
“这是你的祖母传给我的,原本盒子里是一对儿,当初你妈嫁到孙家,我就把其中一只给了你母亲,可后来……唉,依依,现在孙家就我们两个了,奶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现在也该把剩下的这只镯子交到你手里了。”
张玉春把镯子戴到孙依手上,目光慈爱,看着镯子戴在孙女的手腕上,眼里逐渐闪着泪光。
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似乎完成了这辈子最后的任务。
趁着她现在还记得她的依依,趁着她还记得自己把传家玉镯放在了哪里,她把仅剩的这只镯子传给了他们老孙家最后的后人。
虽然儿子还活着,可在她心里,她早就没有儿子了。
当初被依依母亲拿走的那只镯子,就当她错付了,也算是他们老孙家对她生下依依的回报。
依依由她一手带大,张玉春一度十分庆幸她的宝贝孙女没有长成她父亲那样的人。
她的依依,是那般的孝顺,又是那般的优秀。
张玉春知道因为自己能力有限,一直以来她给孙女的都是远差于别家孩子的。
她没能给孙女好的教育条件,没能给她好的家庭环境,也没能给她幸福的物质生活。
小时候依依跟着她,受苦受累是常有的事。
他们嘉善县地处西南,一直以来经济都不怎么发达,全县人均收入在全国都算是比较低的,她年轻那会儿县里更是贫苦。
那时候她一个人拉扯孩子,能把两人养活都不错了,自然也没有奢望过其他的。
不过好在依依争气,虽然上的只是村上的学校,但她还是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一步步离开了乡镇,离开了嘉善县,也离开了西南。
看着手腕上通体温润的玉镯,感受到奶奶此刻的缅怀和欣慰,孙依回想起过往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和奶奶深厚的祖孙情感涌上心头,她眼里泛起了盈盈泪光。
孙依把奶奶抱进怀里,紧紧抱着怀里枯瘦羸弱的老人,眼里全是不舍,面色脆弱而纠结。
但这样的情绪只在她身上流露出了片刻,片刻之后她收敛情绪,眼里又是惯常的坚强和沉着。
她吸了吸鼻子,对着奶奶露出明媚的笑,“奶奶。”
听到孙女喊自己,张玉春慈蔼一笑,把木盒放到一边,拉过孙女的手,突然又聊起了其他的。
“依依,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告诉奶奶,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老人目光慈祥,眼含期盼,似乎很是在意孙女的回答。
“……”
孙依沉默,微微偏头躲开了奶奶的注视,脑海里却下意识浮现出某人那张欠揍但又明艳动人的笑脸。
因为大脑下意识的反应,孙依更加沉默,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居然会想到某个活宝。
不过迟疑了片刻,张玉春却从孙女的反应里琢磨出了想要的答案。
老人家笑容满面,眼里有了些打趣,“依依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呀?”
“……”孙依再次沉默,脸上却出现了可疑的薄红。
“没、没喜欢的人……”孙依矢口否认,可说出口的话却没什么底气。
张玉春目光揶揄,她活了大半辈子,人生阅历丰富,又和孙女相依为命多年,孙女的反应,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
这孩子怕只是羞于承认吧?又或者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对某人产生了好感?
张玉春再次就孙女的感情问题和她谈了谈,谈话中虽然调侃居多,但她也有不动声色地引导孙女直面自己的内心情感。
年轻若遇良人,便一定要珍惜。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而错过,那都会是一生的遗憾。
老人家一心为了孙女,自然不想看见孙女感情迟钝错失良人。
易思静在平城呆的无聊,时间长了就待不住了,跟甄女士一合计,得了母亲大人准许以后当即就收拾背包去了西南。
到了善嘉县以后,易思静出了客运车站,背着个背包一个人站在路边,垂首捣鼓手机,搜索半天,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这边的人交流喜欢用方言,易思静听不懂,身为话痨本唠,在来的路上她难得安静了一路。
因为她的过度沉默,当时坐她旁边的大爷一度以为这个女娃子高冷不好说话。
可当大爷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和她交流了一句时,易思静眼睛一亮,仿若看到了亲人一般,脸上瞬间扬起了亲切明朗的笑。
坐她旁边的大爷常年在外务工,虽然普通话说不标准,但基本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而易思静也不嫌弃他蹩脚的发音,逮着这位大爷就是一顿唠。
易思静长得好看,面善,气质阳光纯净,而且一看就来自大城市,一开始这位大爷也乐于和她交流,但一路聊下来之后,大爷已经疲于应对她了。
不是他吹,这女娃子,怕是比他们村里那些大妈都还能唠。
这一路聊下来他上车前买的水都喝完了,可这女娃子期间硬是一口水都没喝过,聊的贼起劲儿了。
通过聊天,大爷感觉出她对这里非常陌生,但她却又对这里有着浓浓的求知欲望,似乎想了解善嘉县的一切。
中途这女娃跟他打听本县最穷的村镇富余村,他不是那地儿的人,对富余村知道的不多,所以也就没能跟她聊上太多。
当时易思静有些遗憾大爷不是那儿的人,但她还是高兴路上能有个人和她聊天解闷儿。
而且通过她一路的询问,她已经从这位大爷这里了解到了很多有关善嘉县的消息。
西南地区虽然经济稍显落后,但这里的人和物对于易思静这个自小生长的平城的人来说都特别的新奇。
虽然初来不久,但她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这边不同于平城这种北方国际大都市的慢节奏生活和融洽友善的人际关系。
下车前大爷跟她道别,同时不忘嘱咐她一个人来到陌生县城旅游一定要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易思静感受到来自这位陌生大爷的关心,笑容真诚地跟他道别,出了车站以后随便找了个公交站台一个人背着背包站立了许久。
网络虽然发达,但在小地方其实网络一般都起不了多大作用。易思静听不懂这边的方言,又对这边不熟,一个人在公交站台站了许久,背着背包背影瞧着还有几分萧瑟。
大冬天站在外面吹着冷风,饶是易思静体质好,此时也被冻的鼻尖泛红。
搜索半天,易思静收起手机跺跺脚,搓着手哈了几口气,有些茫然接下来该怎么办。
后天她还要回平城陪温老师参加演唱会排练,善嘉县没有机场,回平城她还要辗转去西南地区的省会城市搭乘航班,这又要花费一天时间,她真正能在这边逗留的时间其实只有今天一天了。
可是富余村因为离善嘉县太远,又因为村上人口稀少,是以县城里去往富余村的车次并不是天天都有。
她运气比较差,今天刚巧就没有去富余村的车。
虽然她搭乘了最早的一班城际巴士来到了善嘉县,可此刻她还是无法去到最终的目的地。
易思静在路边又站了片刻,最后无奈叹口气,摸出手机打的。
正常来说乘坐客车去往富余村车票只要20,可易思静打车过去,最后却花了近300。
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村门口就把她半撵了下去,易思静虽然气他的服务态度,但也无可奈何的付钱下了车。
村门口有人看见县城里的出租车开到了他们这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看,一时还有些新奇。
他们这里是出了名的穷,离县城又远,一般情况下是没人愿意打车回来的。别的不说,光是这回来的车费就够让他们心疼的了。
两个月以前村里唯一去了大城市工作的孙依坐出租车回了村儿,听说后天就又要走了,今天村里又来一个坐出租车回来的,不知道今天回来的又是哪家的小伙儿或者姑娘?
一双马丁靴率先出现在人们视野里,随后一身深蓝色牛仔外套,扎着高马尾,身姿干爽利落,眼睛炯炯有神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一身朝气和活力让人们眼前一新。
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漂亮面孔,村口几个年轻的单身男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动。
易思静下车把背包往背上一甩,只背了一条肩带,随后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出租车司机按下车窗,不甚走心地说了一句:“小妹妹再见。”
易思静保持微笑,站定后尚未来得及礼貌回话,然后就看到出租车扬长而去。
“……”易思静额头浮现几条黑线,颇有些无语司机的态度。
车子开到村口的时候她就想让司机再开进来一点再下车,可这人说村子路窄,而且又不大,死活不愿意继续前进,而且几乎是撵着她下车。
易思静前二十几年没遇上过这样的司机,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车子离开以后易思静扭头看向村口的几个人,思索几秒,微笑开口:“请问你们知道孙依家该怎么走吗?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为我带一下路吗?有偿的。”
几人高兴易思静主动跟他们说话,但听到她要找孙依,还是惊奇了一下。
看这人打扮,估计也是大城市里来的,她来富余村,难道就为了找他们村的孙依?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穿着淳朴手里还拿着农具的青年上前,“我可以带你去孙依家里。”
易思静看他一眼,他是几人里唯一手里拿着农具的,而且看上去颇为正直淳朴,易思静没有迟疑,她对着这人一笑,“那就多谢这位大哥带路了。”
其余男生犹豫间慢了一步,最后只能眼看着先前的那个男人带着这位城里来的大美女去找孙依。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们目光聚集在易思静身上,眼里有些惋惜。
罢了,城里姑娘,估计也不可能看上他们。
二人走后没多久,原先的这几人又各自散开,却仍旧是在村门口游手好闲,而没有做一件正经事。
男人把易思静带到孙依家门口,停下来转身看着她,“这就是孙依和张奶奶家了,报酬我就不要了,刚刚村门口那几个人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惯了,你一个城里来的大姑娘,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我还有农活要做,就先走了。”
男人长相普通,穿着朴素,但满身正直,看着易思静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不该有的想法。
话说完他拿上锄头准备离开,易思静喊住他,笑容明艳,“谢谢这位大哥!”
男人笑了笑,“不客气。”
话落他径直离开,留下易思静一人看着眼前的篱笆小院有些出神。
这里,就是孙依的老家吗……?
眼前的小院外围全是竹条编制的篱笆,里面是一片水泥地,但是看上去颇新,像是不久前才铺的。院子右侧是一小片菜地,里面种着易思静不认识的蔬菜,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
里面的屋子是一排平房,一共只有四间,看上去颇为老旧,房子外面是土墙,上面则是木质的,就连砖都很少看到。
易思静头一次看到这么……“古朴“的房子,她愣在外面,有些不敢置信孙依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
“……”
站了片刻,易思静把背包往上拉了拉,顿了顿,迈步进了小院。
里面孙依和奶奶聊完,看了一眼自己未收拾完的行李,思考了几秒,放弃了继续收拾。
看一眼手机,已经十点半了,孙依扶着奶奶出了房间,把屋子里的电视给老人家放上。
“奶奶,你先看着电视,我去做饭,不要到处跑哟!”孙依扶着奶奶在红漆木椅上坐下,叮嘱了一句,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农村的厨房用的都是灶台,厨房在隔壁,她还要从另一边进去。
易思静在门口站着,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声音,也听到了孙依刚刚的那句话。
“……”易思静嘴角牵起笑容,虽然听不懂孙依在说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感觉出孙依说这话时的温柔和叮嘱。
而且她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耐心又细致。
她就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里默数着,好奇孙怡看见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孙依朝门外走着,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雀跃,隐约觉得门外好像有个惊喜在等着她。
预感来的毫无征兆,而且没有依据,孙依不解,可随着离门口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却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起来。
视线相触的一刻,看着眼前笑容如同春风,整个人灿烂如同夏日煦阳,朝气又眼含脉脉情意地看着自己的某人,孙依心跳停止跳动了一瞬,瞳孔微微颤动,有些不可置信。
易思静嘴角噙着思念的笑,两月后再次重逢,她脸上的笑意是那般的直接,真诚。
“孙依。”她喊。
“我想你了。”
易思静温柔开口,说出来的话是那般直接,表达的情愫又是那般热烈。
两人静默地互相看着对方,这一刻,孙依心底一直被她忽视的某种情感突破了她内心自我保护和逃避的那层厚厚土壤,冒出了鲜嫩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