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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灾荒三年生枯骨,一年生来一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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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枯树上夕阳斜,雪过之后又是雨。灾荒三年生枯骨,一年生来一年死。

    白想安爱在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写家书,那些总送不出的家书被放在一个带锁的小柜子里。如今出门在外不那么方便携带,她便将家书全都收进了一本总翻的医书里夹着。

    从出长安城门的那刻起,一路上的生离死别都让白想安的眼眶红个不停。每天都有太多的遗憾上演,而明天总会来临。人们总要打起本就萎靡的精神重新活着。

    鸿县城门口,白想安被菱芸扶着从颠簸的马车上下来走路。欧阳舜手里拿着维帽递过去,看着白想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心中十分心疼,眉目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欧阳舜:“你怎么面色这么不好?是昨夜在驿站没睡好吗?”

    白想安接过他手中维帽,低着眉眼没看他,摇了摇头,戴上维帽往县内走去。

    欧阳舜跟在白想安身后,默默打量着守城门的士兵和来往的百姓。但越往里走越发现设立的粥棚越来越少,而难民的数量却是倍增。

    按照皇帝的旨意是让欧阳舜直奔方州城去看顾四皇子,但一路的灾民和灾情让欧阳舜无法置之不理,何况还要带着白想安沿途寻找白想宁的下落,因此行路十分缓慢。

    在鸿县找到一处小院落脚的第一夜,白想安和欧阳舜正坐在桌上吃饭,突然恒山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恒山平日的行为举止都十分与本人性格贴切,突然神色如今焦急的出现让白想安不得不对他拿来的信封感到好奇。

    欧阳舜放下筷子接过信封,信封上还带着宫内用的戳子。白想安瞟了一眼信封,放下筷子自觉的背过身去道:“你看吧,我转过去就好了。”

    欧阳舜轻笑一声,双手扳着她的肩膀将人转了回来。当着白想安的面拆开信封,旁若无人的看了起来。

    白想安惊异问道:“你不怕我看到?”

    欧阳舜将信纸直接递给白想安道“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不过是陛下催着我尽快赶往方州城罢了。”

    闻言,白想安瞬间想到近日来的走走停停,心中十分不好意思。接过信纸随意看了几行后就还给了欧阳舜。

    “我一个人找想宁的下落足够了,你若是不放心有青芸和菱芸保护也是够了的。皇帝要你看顾四殿下你理应尽快赶往方州城。”

    欧阳舜接过信纸叠递给身旁的恒山,沉声吩咐道:“给陛下回信,就说鸿县灾情严重,耽误几日查清是否有隐情后自会尽快赶路,请勿催促。问圣安,后安。”

    恒山听着欧阳舜这几句话默默又将自己的命提到了手里,偷偷看向白想安,企图请求支援。

    白想安无意接受到恒山的求救,左眼皮突然跳了起来。白想安伸手抚了抚,沉了口气轻声问道:“你这样回信皇帝真的不会生气吗?有些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我想万一你临时改了主意也好回信不是!”

    欧阳舜微微侧头看向恒山,毫无预兆的瞪了他一眼。扭过头看白想安,又成了一副翩翩君子样。

    看着主子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恒山只能认命的退下。

    翌日

    清晨,天还未大亮,天空细碎的下着濛濛细雨。白想安和欧阳舜在院门口背道而驰,欧阳舜目送白想安和菱芸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后才会带着恒山出门。

    青芸站在屋檐下将送往长安的信绑到信鸽腿上,提着鸟翅膀往上一扔,雪白的信鸽扑腾翅飞离。

    一场惊人的大雨将鸿县的里里外外全都洗刷了个干净,欧阳舜抬头看了眼这阴着的天,望向前面没几个人的官府粥棚慢步走去。

    ……

    “好一招欺上瞒下。”欧阳舜喃喃道。

    白想安正坐在药炉边揭开盖子看火候,懵然间听见欧阳舜仿佛在说些什么,刚扭头看他声音又戛然而止。

    欧阳舜回过神来突然对上白想安好奇的双眸,先是被吓了跳,眼睛紧张的朝旁边别了过去,四下无神乱看的双眼反应着他最真实的模样。

    二人之间的尴尬很快就被门口突然传来的吵嚷声打破,白想安转身将药炉盖子放下,在穿着的围裙上一边擦手一边和身旁的欧阳舜交换眼神。

    欧阳舜双眼瞬间凝重了起来,从灶内抽出烧火用的铁钳握在手里,挡在白想安身前走了出去。

    拉开已经掉漆的旧木门,二人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外面的人推搡着退回了屋内。

    欧阳舜本能的举起手中的铁钳挡在他们与难民中间,空下的左手牢牢向后护着白想安。

    这是他们来鸿县的第三日,起先在英县时二人也不曾遇到这种情况,因为那里的难民足够少。

    冲在最前面的难民各个衣衫褴褛,他们身上的烂冬衣甚至还有正随风往外漏着芦花的。

    白想安下意识害怕的捏着欧阳舜的衣角,但眼睛却从他身侧悄悄露了出来,小心审视着每一个难民的面容长相。

    难民们突然都哑了声,手里捧着脏碗眼中盼甘霖的望着欧阳舜和他身后的女子,为首的两个难民也突然哑住了,怔怔看着欧阳舜。

    双方就这样谁也不说话的僵持了会儿,突然不知是哪儿冒出的一个难民大声喊道:“他们不是陶太爷,我们被骗了!”

    瞬间,难民们纷纷开始往后退,并嘴里一遍遍咒骂着陶太爷和骗他们的人。欧阳舜和白想安这才恍然明白,来的这群人不是闹事的,自己也差点替别人背了黑锅。

    欧阳舜将火钳递给白想安防身,并看着她的双眼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后,径直朝着往后退的难民走了过去。

    难民们见自己找错了人,自动的往后退去离开。欧阳舜上前喊住衣服漏芦花的中年男人,见他衣服上绣着一个洪字,试探问道:“洪大哥,你们这是?”

    洪木看着欧阳舜身上虽旧却暖的冬衣眼中不免羡慕,伤心的别过眼看着欧阳舜白净的脸不好意思答道:“噢不好意思了小兄弟,我们以为这里藏着我和乡亲们正找的乡绅陶太爷,打扰了。”

    欧阳舜朝着身后一片难民看了过去,趁机追问道:“我看你们都是难民,怎么不去官府设立的赈灾处,反而到处找这位陶太爷呢?”

    “看你大概也是逃到我们这儿来的所以才不知道陶太爷,他是曹县丞的大舅爷,平日里打着官府的旗号多征收我们的粮食。如今到处都是难民,他居然,居然找人假扮山匪来抢我们乡里的粮食!你说说这叫什么人呐!”

    洪木对着欧阳舜说着话,周围不少难民却都被这事实再次引着落下了痛恨了泪水。白想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二人身后,突然从欧阳舜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问道:“那你们,知道是谁指引你们来半山腰的吗?”

    洪木扭头对上白想安的双眸,第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只好愣愣的看着她兀自回忆片刻。

    白想安被他突如其来的注视看得有些怕,拉着欧阳舜的衣角往他身后躲了躲。欧阳舜也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害怕,微笑着往挪了挪步子将白想安完全挡在身后。洪木也在此时回过神来,尬笑着别过眼去往后退了两步,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小兄弟,我只是看你娘子有些眼熟,感觉在哪里见过那么熟悉的一双眼睛罢了!”

    白想安一听,顿时觉得他应该有白想宁的消息,大着胆子拉了拉欧阳舜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让开。

    欧阳舜从白想安身前让开,但身子却还在她身侧微微挡着,只要有危险,他即刻就能为白想安挡住。

    洪木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打趣的拍了拍欧阳舜的肩膀,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眼中十分精神道:“如今这乱世是该好好护好你娘子。”

    “娘子!”白想安惊讶的小声呢喃,眼中好奇慢慢转为一丝羞涩。

    洪木转身跟在难民们身后朝山下慢步走去,自言自语的呢喃着:“我若能有你一般能力护得我的娘子那便好了,可我还是护不住她。”

    看着洪木渐渐走远了,欧阳舜才发觉这个中年男人的脊背是如此的弯曲,步履轻慢,头往下低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压在了后脖颈一般叫人无可奈何。

    危险暂时解除,欧阳舜虚扶着白想安回到小木屋内,暂且休憩片刻后也关好门离开。

    站在木屋外,白想安突然停住了,取下身上的荷包,将头上的钗环全部卸下装进荷包里,尽管她身上所戴的饰品已经很简约了。小银铃铛簪子取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耳上的小白玉耳坠并不显眼,但白想安还是将她摘下来放进了荷包。

    欧阳舜主动接过她装钗环的荷包放进肩上的包袱中,两个人的默契已经在不经意间默默形成。

    冬日的太阳并不暖和,林子里本就潮湿,欧阳舜看天似有浅浅阴云,催促着白想安快些走。

    白想安满口答应着,但一双早已磨出水泡的小脚却又不争气的被山间密布的石子绊了一跤。身子不受控的朝前栽去,欧阳舜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后腰将人救了回来,二人的手在不经意间碰到的一刻,白想安害怕的缩回了手,惊魂未定的喘息道:“好险,好险。谢谢。”

    欧阳舜并未回应白想安的道谢,深邃的双眼的紧盯着她四下无神乱看的双眸,迅速出手抓住白想安瑟缩在袖子里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中。心中的慌张与害怕最后还是如白想安手掌的温度一般冰凉。

    欧阳舜慌得说不出话,心中所有的紧张化在了脸上。白想安见自己再也瞒不住了,任由欧阳舜对自己“动手动脚”。

    欧阳舜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白想安披上,柔声怪罪道:“这几日就不该由着你自己去找妹妹的下落,脸上涂了什么胭脂骗了我那么久?菱芸什么都由着你,以后还是让青芸跟着你吧!”

    白想安老实答道:“我想你应当看得出来我更喜欢菱芸一些。还有,你们男人最喜欢女人涂脂抹粉,但其实你们连桃红和粉红都分不出来。”

    欧阳舜看她还有精神跟自己斗嘴,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系好披风后将包袱从肩上取下握在手里,弯腰蹲在她身前。

    白想安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紧紧搂着欧阳舜的脖子。

    白想安很有自知之明,她现在低烧不退,脚底板还起了水泡也走不了多久的路,不如心安理得的当一个拖累。

    欧阳舜背着她往山下走,为了防止白想安睡着,欧阳舜特意找了各种话来说。

    “你若是擦上胭脂,我肯定能分清楚是什么红。”

    白想安不屑的切了声,脸靠在他后肩上慢慢闭上了眼。有气无力答道:“我如今脸上就擦了胭脂,你且说说是什么红。”

    欧阳舜想了想,他确实看不出的到底是个什么红,只好盲猜道:“桃红。”

    “你说错了,不是桃红。”

    “那你告诉我,下次我肯定能猜出来。”

    “我不告诉你,我父亲从前也总猜不出我娘的胭脂,于是就跑去胭脂店将所有的胭脂都买了一遍,甚至还有黑色的胭脂。买回家拿到我母亲妆台上摆上,后来他再也没去过胭脂店。”

    欧阳舜走在有膝盖那么高的草丛里,接着问道:“是伯母不让他买吗?”

    白想安幸福的扬起了一抹笑,换了半边脸靠在欧阳舜后肩上,打了个哈欠道:“不是,是我母亲将他身上的钱全都收走了,只留下几个铜板给他下朝买包子吃。”

    听到这里,欧阳舜不由得在心里为当时的白父叹了口气。

    “那你喜欢什么红的胭脂?”

    “我,我也记不得了,其实除了胭脂外还有口脂,画眉用的黛石。我也记不起我喜欢什么红了,困……”

    白想安抱着欧阳舜脖子的双手随着话音跟着松开,这一刻欧阳舜也彻底慌乱,一遍一遍的喊着白想安的名字,加快着脚步往山下走去。

    “阿宛!你别睡,陪我说话,阿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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