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心无处寄,故乡变他乡
长安城破不过半月,新帝登基,朝臣封赏,旧臣问罪等诸般事宜便统统办好。举国都是一副新生的模样。
新国号南笙,新主称永安,以示永远安宁之意。
白想安也顺应时事改了名字,唤做倾柳。
“我心神往自由,柳树随风而荡,与我最为相配。”
倾柳笑着说完,举起长笛放在唇边对着紧闭的院门吹了起来。
笛声阴郁,听的让人心揪。
旁边同为乐奴的红芍一脸天真,不知倾柳心之痛。
红芍本为难民,战乱之前家中便十分清贫。如今虽家人分离不知生死,但自己却能做个温饱之人已是幸然。
用她阿娘的话说便是,家中姊妹兄弟良多,如今战乱死伤无数,能活一个是一个。
平北王府的乐奴皆为战乱时的难民,有男有女,大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像倾柳这种身世的人,更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时,只有倾柳在想那夜的男人究竟是谁?
八月末,又称鬼节,正是给亲人烧纸钱的时候。
倾柳坐在书案前写着送不出去的家书,脑子里一日一日算着自己这般浑噩度日了多久。
傍晚,一众便衣侍卫护卫府中乐奴去国寺为家人祈福烧香。倾柳本想在院子就烧了,奈何府中管事亲自来言,所有乐奴都必须出门去国寺上香,供奉牌位。
倾柳还在想,这平北王到底是何方好人,竟让府中乐奴能去国寺为家人供奉排位。
要知道,就算还在旧朝也没有让府中奴婢有资格去国寺里百姓供奉排位的地方供奉亲人排位。
红芍一路风火的从外面跑回小院,手里提着领回来的两份纸钱香烛冲进倾柳的房间。
“姐姐姐姐,快点戴好面纱,咱们能出门玩了!”
倾柳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一本书盖住写了一半的家书起身朝着红芍走过去。
红芍跑得一头的汗,嘴里还在喘着粗气,但脸上笑得跟朵花似得。
倾柳忍不住打趣她:“别人去上香都哭唧唧的,你倒是笑得开心啊!”
红芍接过倾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汗,睁着一双大眼睛不以为然道:“生死有命,若整日都沉溺在亲人离世中那自己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我乐自逍遥,九泉之下的亲人定然也会和我一般高兴。”
倾柳将她这话听了进去,打发红芍出去后兀自又坐回了书案前,低头看着书案上烧得正旺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入夜,城门刚关,平北王府管事徐总管骑着高头大马走最前面,领着马车队前往国寺。
国寺高楼上,平北王世子欧阳舜手里提着盏灯笼,聚精会神的看着下面自家王府排成一队的乐奴行列。
欧阳舜竭力寻找着倾柳的身影,奈何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直到人影全部进了寺中,欧阳舜才勉强确定哪一个是倾柳。
随从阿恒摸着头犯难,都带着面纱这谁能认出来。
欧阳舜将腰间佩剑递给阿恒,急着转身往楼下走。
阿恒在身后急忙喊住他:“世子去哪?”
“后院。”
在大殿中随着众人上香后,倾柳站在城破当日自己跪的地方蹲下去摸了摸那块发裂的砖石。心道:侯加程果然同从前一般,拿我没法子便将气都撒到这砖石上。你既不知当年我为你做的事,那以后也没有知道的意义了。
红芍跟着众人都走到了大殿门口,察觉到未见倾柳身影立即回头看去。果不其然,人还在那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芍提着裙子跑过去:“姐姐~走了去放灯了!难道你腿疾又犯了?”
倾柳拉过红芍递过来的手从地上站起,她的膝盖确实有些犯病,许是想到了当夜的事情吧,诱发出来的疼痛。
红芍:“我扶着你,咱们快跟上他们。自从入了王府已三月有余,咱们这还是第一次出来逛逛呢!”
听到红芍口中的三月有余,倾柳这才算清自己脑子里的账。
原来已经三月有余了,父亲战死边关已足四月,母亲带着妹妹溺亡也足三月半。
倒是不知道那位让自己顶替她在国庙祈福的小公主是否逃了出去,有没有死在半路上,或者像自己一样被好心人救下苟活于世。
倾柳像一具木偶一般被红芍拉着放河灯,烧纸钱。于她看来,这些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
若亲人真在下面缺点什么,托梦便可。
她好想做梦,有双亲的梦。
看着今夜姣好的月光,红芍又拉着倾柳去高处看月。拗不过红芍,倾柳跟着红芍抄近路去了国庙的塔楼看月。
这里到处都是油灯,倒不怕看不到路。就是虫鸣鸟叫太多吵扰,总让倾柳觉得自己这是在边关塞外与父亲在草原上的时候。
夏夜的草原也很吵,都是小虫子的声音。但却不吵得让人心烦,天上的满月和地上的篝火,空中飞舞的萤火虫,风里飘着的烤肉味无一不让倾柳怀念。
看着那轮皎月,倾柳又觉着有了些草原上的轻松惬意,独自又上了一层塔楼。等红芍回头时才发现人都不见了,急得喊人到处找。
不知觉间走到楼顶的倾柳听不见红芍的喊声,解开了脸上的面纱朝着十二层高的塔楼扔了下去。面纱随风落下,最后竟被风吹了起来,挂上了离月亮最近的树上。
倾柳看着面纱最后出现的方向失了神,从前明媚的双眸此刻尽然失意。
红唇轻启,缓缓念道:“一朝山河颠覆来,从此故乡变他乡。”
不等倾柳失意太久,红芍就带着几个姐妹找到了她。
兰华有些不耐,她本来好好赏着月却被红芍抓着到处找倾柳,难得的好机会却被人无端打扰,真是令人生厌。
红芍管不了太多,找到倾柳后拉着她就往楼下走。丝毫不管几个跟着她来找人的姐妹,一心只有倾柳一人。
兰华旁边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更加不耐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红芍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困得不行,一路上都是靠在倾柳身上睡回来的。
倾柳十分羡慕她这样好睡,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已经难以入睡多久了。
回到房间后,倾柳拿开压在家书上的书册,提起笔准备接着写。
刚落笔发现没有墨迹,楞楞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墨干了,须得重新磨墨。
从前这些事情都是贴身侍女淮梧做的,如今家人俱亡,淮梧也死在了叛军的乱刀中。还真是应了从前娘总念叨她的话。
若不早日成婚,便会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
倾柳阴郁的双眸看着写了一半的家书,热泪滚集在眼眶中一滴滴排列有序的落在信纸上,逐渐打湿字迹。
“母亲,可是我如今还是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