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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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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栀见张良的神情缓和而坚定,已然下定决心。

    她不怀疑他的筹谋的成功率,但遇上出于她所知轨迹中的硕大彗星,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折变得全。

    她想要正儿八经地询问早前她改变了的事情的后续,但又很担忧是否能够承担它的后果。

    比如韩非。

    直到张良真正愿意与她心平气和地,像现在这样与她对话时,她才能鼓起勇气去听一个不加修饰的答案。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公主,张良先生的药送到了。”

    吕泽刚准备把药箱放在外边儿,他就看到嬴荷华走到了他面前,伸手要去接那药。

    许栀还处于想事情时候,容易走神,于是刻在骨子里的现代人习惯让她很难改掉。

    吕泽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谢谢?’

    “这等小事,公主不用亲力亲为。”

    “老师授我才学,亲力亲为,方能彰显我对老师之尊重。”

    许栀说了就转过身,自诩还好年轻,脑子反应够快。

    许栀将一碗熬好了的褐色汤药连着托盘,放在案上,就在张良刚把药碗端起来,正要不假思索地喝下去的时候。

    她叫住了他,“等等,喝了这个,你又得昏过去一段时间。”

    这不是治伤的药物,而是缓解他神经兴奋的安神汤。

    “臣总不能一刻也不休息。”

    “可我又从没让你熬夜。”

    张良沉默一会儿,她眼睛里的清澈令他这才进一步确认她原来并不知道麝香的药用。

    那么,这就是说,咸阳的政令,她一概不知?

    如果不知,为何她会想捅出那一刀?又为何要让李贤把他救活?以及知晓他策应了暴氏族人的刺杀,却在咸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了他。

    她自己解释的言语也多不知从何而来的谦逊。

    萦绕在她身上有太多迷雾,张良越发看不清。

    孰不知,许栀也是这样想。

    自在新郑相遇,两个人就从未看懂对方。

    张良想起自己第一天当老师就在她的殿门前站了几个时辰,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公主不是有言,人不休息会死。”

    许栀瞬间被拉回了芷兰宫,不禁碎碎念,“我倒忘了你果然是个很能记仇的性格。”

    “什么?”

    他并没有听清楚。

    “唉,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有个问题一直没有想明白答案,想来问问你。”

    “你说。”

    许栀不想太过刻意地问,便动手把他的药碗给挪到了自己身前,用勺子拨凉,“我曾听人说过一个道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得皆是虚妄。”

    张良见她把褐色的汤药搅动起波纹,提醒她道:“公主分明身在漩涡之中,怎能自信独在清醒之外?”

    许栀愣住,手也停了下来。

    张良所言竟与应龙甚为相似,若所行之事皆在虚妄之中,韩非的事情还需要再问吗?

    许栀自在悬崖上看见了对她祖父开枪的人之后,在她被冰水中浸泡的过程中,冰冷差点让她一度要失去了做这些事的目的性。

    李贤又是那样深沉不可知,时而觉得他们选择相同,又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分歧。

    张良见她变得局促起来,以为她是发觉了嬴政把她去雍城的路途当成计策而感到痛苦。“你父王令蒙毅来此,可见他对你之重视。”

    许栀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提到蒙毅与嬴政的用意。人在濒临选择的分岔时,一个细微,一念之差可以改变往后的道路。

    这两个名字,足以让她谨记。

    张良续言:“你的父王他是想教会你学会避而远之。”

    “对你避而远之?”

    许栀笑了笑,直接把话给点破了,半真半假地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道:“是父王看到了你的才华,而我想要杀你。你当日在梅园那般对我,竟敢把话推到我与母妃身上,若不是我知道父王想要留你,我早就让李贤在你接我回宫的路上杀了你了。”

    张良很快把所有的事情连成一片。不由得感叹,若真如她所言,早在冥冥之中,是他的恻隐之心救了他自己。

    这时候,李贤之前送她的兔子蹦到了她的脚边,她摸了摸雪兔的背,轻声让它过去玩儿,兔子能听懂话似地,果然又往另一个角落跳过去了。

    只见嬴荷华又抬起脸来,面容上有着惯用的笑意,和以前一样还是喜欢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话,“不怕告诉你,我之前在韩国郊外被墨家弟子用弩机伤过,所以我对韩弩很熟悉。”

    张良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言外之意是她在马车上,她看到了发出的弩箭,她知道了他与他人策应想要杀她。

    张良以为这是问罪,可她脸上的笑没有减去。

    “我啊看到弩箭,我是想,既然如此,要不我们一块儿死了算了。”

    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会是这样,面对赤裸裸的杀机,能够如此坦然。他禁不住问:“为何会这样想?你不恨我?”

    她乌泱泱的黑色瞳孔泛起了属于她灵魂深处的一种慈悲,却听她故作恶毒的语调在他跟前说:“一了百了嘛。你死,我带走一个威胁大秦的人,对我来说不亏。你也知道,我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俩在黄泉遇上的话,我就呈情让地官把你的罪判得重一点,每天熬大夜,不让你好好休息。”

    他算计杀了她的前提下,她却连走刀山淌火海,这样的重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便是不会。”

    许栀蔓延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咏叹,“那你可否如实告知我,韩非先生如今状况可还好?”

    “老师隐于山间著书,不时能得他书信,言中不谈秦与韩。老师他记得与你十年之约,你不必太过担忧。”

    “不谈,也好。”

    许栀心里既放下了又感觉空落落的,她遂将视线落到药碗上,“我知道他不可能真正放下,时间应该也是一剂良药。等他情绪再好一些,就把他所在的地方告诉李斯吧。李贤都来问过我一次,想来他父亲是难放下的。”

    “好。”

    张良停了一会儿,“你绕了这么大的局才救下老师,就不想与老师见一面?”

    许栀当然想见韩非,没有什么比问当事人来得更快,但她的立场还是最好不见,“我怕我话多惹先生心烦。”

    她说着,用手试了碗侧的温度,“这下不烫了,你快喝吧,喝完赶紧躺着。可别跟别人说我不让你休息,搞得像我跟个周扒皮一样虐待你。”

    张良鲜少面露疑惑,但字面意思还是让他很容易发笑。

    许栀觉得张良的笑,是觉得自己说话粗鄙。不过看着张良能笑出来吧,许栀也没由来地心里舒坦了一些,也跟着勾了嘴角。

    这样的笑容被李贤尽收眼底。

    偌大的松柏针叶林下,抖落了一地的凌雪。

    许栀带着雪兔去短平的雪丛中觅食,她把兔子的腿上栓了一只小铃铛,兔子跑到哪里,哪里就哗啦啦地作响,许栀一下就能发现,也很快就能跑去逮住它。

    当她再一次扑到兔子身上,兔子却跑了的时候,头却撞到一个硬邦邦的金属铁器。

    雪地走路都没声音的,她要被他给吓死了。

    “公主颇有闲情逸……”

    许栀没管他在说什么,揉了被碰得微微泛红的额头,蹙眉道:“你怎么才回来?每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李贤本来很气,不知怎么回事被她那句怎么才回来给一下吞了回去。

    李贤提着兔子递还给了她,“今日臣去与郭开商议了一些大致条件,明日他会赴咸阳与姚贾言谈细则。”

    “谢谢。”

    许栀伸手抱住雪兔,安抚了一会儿,将它放到了雪丛。

    许栀开门见山,“郭开答应灭赵,他要什么?”

    “封侯。”

    许栀笑了笑,她敛去眸中的青涩,望着李贤道:“若这一世,交给你来处理郭开,你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吗?”

    “什么意思?”

    李贤太过聪明谨慎,又深谙为官之道,当一件事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不会真正回答。

    许栀没办法用话去套他。

    她选择了出乎意料的直接,“李牧可以死,但不能死在郭开手上。”

    他顿了顿,但语气坚决而不可动摇,“你是秦国公主。你应该知道怎样是最让秦之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以李牧的将才,我们并不会冒险让他在战场上有翻身的机会。”

    “我不是说支持他继续与秦对峙。李牧是当世罕见的大将,就算让他死,他不应该死在阴谋之中。”

    李贤忽然笑出了声。

    “你在同情吗?这样的乱世,像是李牧那般遭遇的人,你同情不过来。楚国的吴起因变法而得罪楚国贵族,他在楚悼王尸体之侧躲避乱箭,落得个身死不说,连尸体也被车裂。国之商鞅,力行变法使国富强,亦是车裂而亡。白起熟知兵法、屡立战功,最后被黜为士卒,赐死于杜邮。还有孙子绝膑、张仪失和、廉颇奔楚,哪一个不是身负才名,落魄而亡?李牧,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可我在当下!我既眼见结局,身处其中却不能改,反而还要成为加害之人,再要促成他含恨死亡?”

    “灭赵之进程已走到这一步,任何力量都不可改。”

    “如此,我之于李牧,又何异于当年赵高之于李斯?你又何必要寻破解之法?”

    许栀的脖子上一紧,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凌厉。

    “不是所有人都有张良那样的好运气。”

    他深黑的双眼沉沉如夜,添上一丝戾气,“你总是容易同情太多人,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杀戮与战场。你没有看到番及肥吾之战的惨烈。韩国之行,你也没有见到夜破新郑之状。”

    “你干什么?”

    许栀被李贤拖上马背的时候,头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她本能的慌乱,“你放开!”

    “既然公主没有见过,虽然与战场距离甚远,秦国将士遗落的坟冢还尚存,恰好就在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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