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只今先已辩之无
三郎他们更不能全速追击,已经见识了贼人的武技与狠辣,若是途中在遇到什么埋伏,便是得不偿失了,一路追击到丹溪边,看着杳无踪迹的芦苇荡,众人不免垂头丧气,但也是无可奈何。
“估计逃走了多少人?”
三郎问道。
“差不多三百人吧,这些人都是邪教骨干,咱们追了一路,这些人也是一路分兵阻击至死不退,并无逃散之人,便是放到军中也算的上精锐!”
风鸣不甘心的情绪也影响了战马,战马也是蹬踏不休,响鼻也满是不爽。
“回去复命吧,这里交给我们几个,等步卒赶到,我们先把这附近好好搜索一遍,”
彰小乙对三郎说道,这里距离三郎受伤的地方也不远了,这等不祥之地,还是让他避开得好。
“咱倒是希望这些贼人识趣的滚远些,总是这么喋喋不休,实在是折腾人!”
新文郁不是应天府的将官,但是如今顺昌厢军也被邪教蛊惑了,倒是让他为横玮的将来忧心忡忡。
襄承勖因为水银就砸在他头顶上,所以智全宝命人先是拿清水又是用药酒冲洗这才作罢,如今两个眼睛肿胀的如两个桃似的,但也是一路跟了过来,此时恨恨的说,
“只怕这些贼人还要惹动风浪,我刚才遇袭前,分明在贼人之中看到熟面孔,有此人在,这些邪教党羽想要藏起来不被咱们找到却也不难!”
智全宝忙问道,
“何人如此本事?”
“便是那逃走的蓼谷县房舍务押司微文宾!”
“竟是此人?”
“便是他,此人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此人乃是本地土着,又是地方胥吏出身,不知道多少暗地里的勾当,若是再次隐遁下来就麻烦了!”
霄春臣则不以为然,
“三百之众,岂是他一个小小胥吏能藏起来的?”
“崇宪,你莫是忘了那紫虚观的住持?此人与咱们往来多年,你能想到此人竟然是邪教中的堂主吗?”
霄春臣闻言也是语塞。
彰小乙却问道,
“此人如此本事,怎么当时惟公就在紫虚观,此人竟没有下手?”
三郎与智全宝都是摇了摇头,
“等抓到此人,再问个明白吧!”
精神抖擞的追来,意兴阑珊的回去,毕竟没有收获全功,即便是将贼人已经干净利索的击败,大伙儿也没有得胜的喜悦。
一路上几个人便把这一日许多事都彼此交流,话说的多了,阴郁之气也就散去了,众人也都是有说有笑起来,而对于宗淑他们四人来说,这一夜他们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从今夜之后,他们不再是因为私恩而为承守真所用,他们乃是承守真独具慧眼的选才任贤能力的最好体现,尤其是宗淑这一夜精彩绝伦的表现,更是进一步稳固了承守真的权威。
而羽微行的所作所为而招致的后果,不仅伤及中枢权威,还牵连了横玮的威望。
当宗淑他们领兵回转时,已经是辰时,他们转到北门而来,而城门这边早有兵马在外恭候,才看到旌旗烈烈而来,便已经迎了上来,至于城墙上传来整齐的唱赞,
“忠勇超卓,威肃宵小,克逆靖乱,保合家邦!”
众人进入曛风门瓮城,原来是营丘大判与霄瑟夜、蔺希等应天府官佐亲迎,几位长官便要亲自来为宗淑他们牵马,霄春臣眼看老父如此,早就滚鞍下马,其余人也是急忙下马来,哪里敢托大自夸军功。
再进入应天门瓮城,又是苍龙固、杨永节二位经抚司的文武副贰来迎,众人更是小心谨慎,而再往府衙走队伍已经略有不同,苍龙固让宗淑陪在身侧,其余几人都是跟着杨永节做了一队,如此文武之途已经是分星擘两了。
宗淑如何不明白这等安排,此次克靖邪教大逆,不只是地方与中枢,朝臣与内廷,两司之间要借此分出个高下,便是文武彼此也要各领风骚,而在这次逆案中若是没有宗淑的存在,唯一能称道的唯有芦颂、蒲扩了,可这二人的功劳若是与智全宝等武将对比,也不过是炳烛之明,难以与武臣们争辉。
因此,这少年宗淑便成了最能突出文臣能力的存在,或许宗淑之前还能被称为允文允武的少年英才,而今日起宗淑必须是,也只能是通文达艺的学子,所谓德荣兼备、才学兼优,于是匡赞文武,甘效辅弼之劳,而面对旦夕之危,不避汤火,临危制变,无慑艰险,肆应之才,堪称一时之标,假以时日,必成栋梁之器。
苍龙固这一番阔论下来,实在让宗淑汗颜,倒是他既不能居功自傲,更不可将这番好意拒之千里,而是既要表现出对于自己苦劳的当仁不让,又将谋画定策之功归于上官,更将战功推让给一众武臣,充分表现出一个少年才子应有的自矜与骄傲,却又彰显出为人的赤诚与公正。
几个文官,包括营丘大判都对于宗淑一番表现十分受用,更是高看此子三分,而对于其父更是敬佩不已,不愧是与子庚相公、士悦学士、承公齐名的大肇四真之一的真先生也,只看其子与芦颂、蒲扩的表现,已经可见一斑。
等众人来到府衙,却看府衙大开中门,中门外芦颂、营丘栿来迎,往里面走,戒石亭又是莱观、寿宗衍、元况、由希古作为应天府官员来迎,再往里去,二门外公良吉符也在此等候着,接了一行人往里面去,只看承公竟没有在二堂里等着,而是站在二堂门外等着他们过来。
这倒让宗淑等人受宠若惊,急趋阶前参见,承公大袖一摆,不许他们几个行大礼,而是拾阶而下,更是左手握住宗淑的手,右手又拉住智全宝,领着众人往二堂里来。
堂内除了四亲卫,还有几位也都是候着,紫舒輈这位仁兄必不可少,还有祥守忠,只是不见羽微行。
至于都转司的各位也是听公良吉符提起,则是被承公安排在了后宅,听了这话才让跟着宗淑他们过来的新文郁、御芝茸二人少了几分担心,至少不至于将棒子打在他们二人身上。
承公并未让大伙儿站着说话,而是都团团坐着,这里甚至连元三儿与奎九儿都有了座位,虽然都排到了二堂门口,但是也让他二人倍感荣幸。
至于梅儿与三娘则早早就与宗淑作别,按着宗淑路上的嘱咐,已经往城外找参四叔他们去了,至于柳瑒则去寻仝家弟兄,务必保证那批金银财货不出纰漏。
这边承公也都是说些场面话,杨永节则还有些忐忑的看向智全宝,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智全宝他们已经答应下来的事就绝不会中途变卦,更何况杨永节开出来的价码也却是让人难以拒绝。
这一天就这么快的过去,等在后宅的横公临走时脚步也轻快起来,可见即便如横公之处变不惊的本色与气凌霄汉的作派,此时也在得到承公的承诺后才松了口气。
须知庆康新政之时,无论名望还是权势上,横幼璋也只稍逊士学士半畴,那时节风华正茂的横玮眼里除了宣宗与士悦,只怕再无旁人能让他侧目。
只是这一次,横玮其实并无与承公争高下而起龃龉的意思,只是因为羽微行的存在来借水推舟罢了,岂料竟被这羽微行牵连至深,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被人扒了亵裈,让人看清楚了其现在的底色。
若是朝廷深究起来,一个是麾下亲自挑选的厢军叛乱,一个是禁军监管的走私案相关人犯非死即逃,虽不至于让横玮因此贬官,但只怕余生也是在地方流转,有生之年再无踏步东京的可能。
若是按着承守真的个性,他是不愿意为了党同而为他人乃至自己遮羞的,还是公良吉符与苍龙固等人来劝,甚至是看似游走局外,做个风流才子的紫舒輈也来从中劝解,包括黎氏兄弟这等素来孤芳自赏的也主动来舒缓此事。
承公面前,无论是天子近臣苍龙固、紫舒輈,还是自己的亲近人公良吉符,以及本地仕宦营丘潭、黎氏兄弟,包括亲友如敬洎,都传递了一个意思。
罪不在己,而在彼,若是因为贼人的逆行而罪己,那便是遂了贼人的心愿,而如今东丹南下已成定局,大綦野心蠢蠢欲动,如果此案不能局限在丹南一隅,而至牵连甚广,天下事谁可为之?许多国家栋梁就此荒废岂不可惜?
而让承公终于缓颊态度的,还是他看到宗淑等人之时,此次危难有如宗淑、智全宝克靖奸逆的英杰,也有如芦颂、营丘栿等临危不惧的隽才,经抚司所擢拔的一众青年文武面临绝境无一人怯懦畏缩,无一人推诿塞责,每个人都做到了应当应分,而又都能在绝境中持正不挠,如此青年才俊,乃是国家之幸,岂可荒废之。
这些话承公当然不可宣之于口,但是已经到了夜里,承公破天荒的命人在后宅设了私宴,所宴请之人除了公良吉符必不会缺席,其余者宗淑、智全宝、风鸣、彰小乙四人,营丘潭与营丘栿父子,霄瑟夜与霄春臣父子,还有敬洎与敬玉博、丹修一家,文有芦颂、莱观,武含熊暠、襄承勖,与会者除了甚感讶异,更是深觉幸甚。
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毕竟私宴不同于公事,而能受邀于承公的私宴更是闻所未闻之事,便是公良吉符来说,如同家宴一般的私宴,二三人或有之,承公受邀或有之,而承公主动邀请许多人合桌一起聚饮,便是他也是生平未遇到过的。
而承公更是率先举杯向诸人敬酒,更是让所有人受宠若惊,然而承公不以为然,颇为感慨道,
“如今乃多事之秋,国事艰难之处,便是老夫也心余力绌,这些时日某更似固守残垣的老卒,只是四面受敌下左支右绌罢了,若非诸位竭尽全力擘助于老夫,老夫安有与诸位共饮的康宁时刻!”
“惟公此言,羞煞吾辈,如今地方不靖,贼人三番五次造扰,如今邪教更是甚嚣尘上,妖言惑众迷乱人心,此乃吾辈之过也,吾等侧立惟公幕府,却不能为公分忧,为民除害,实在是愧对一方父母,愧对天恩浩荡,更是愧对惟公拔擢之恩!”
营丘潭这一席话也是应有之意,惟公上任才几天,这么多祸事难不成还能怪罪到惟公这里?
“正澜公不必为某缓颊,某专任地方,岂可推诿于他人,幸赖诸位披心沥血襄助于某,一次次蒙诸位倾力相护,某只此一杯水酒,难尽涕零之意,唯望来日方长,与诸位协力共治太平,以报圣恩!”
众人都是换了常服,便也依着承公的意思,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没说上几句闲话,承公又捧起酒杯来,
“这第二杯酒,某来敬与正澜公、公达翁、元赫兄,”
三人急忙端着酒杯起身。
“若非三位为某分忧代劳,只怕这场祸事牵连更广,”
惟公此言并非虚与委蛇,而是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前日正澜公秉公持正,罢黜了那谋逆的都指挥使,也是那都虞候惑于此人故情,这才为此人所乘,蛊惑士卒终成乱局,然若此人还在任上,只怕从逆士卒便不是一个指挥,而是全军都被其裹挟了去,只此一事,也是正澜公之功!更何况此次平乱,收复鼎明门、曛风门与坚守朱雀门、赤阳门皆是厢军功绩,收复安嘉门,援助端礼门也离不得厢军臂助,如此可见正澜公治军本色!”
又转而对着敬洎说道,
“公达翁,自从做了这接伴使,可谓是忍辱负重,许多不明事理之人以为敬翁谄媚于外藩有失国体,谁能知晓敬翁乃是秉承圣意,与东丹使节推心置腹又施谋用智,这才为将来之局面构建基础。不止如此,这次祸乱,若非敬翁麾下禁军不锢门户之隔,不殊职守之别,敢勇当先,不必矢石,戡乱平叛,居功甚伟!若非公达翁抵达应天府后,诸事皆以本府政令为先,哪里有麾下这等效力,某代府内上下感念翁之恩泽!”
最后也没忘了霄瑟夜,
“元赫兄,克尽厥职莫过于足下,若非汝心胸宽广,坚守本分,这场祸事如何能消弭?君之爱子更是披肝露胆,身先士卒,天下武臣皆如汝父子,哪里还有宵小犯禁,悖藩犯边,某以为如元赫兄,可谓武臣表率,名实相符,以为模范!”
两杯酒入腹,这第三杯也举了起来,众人从未见过承公如此行止,长官诚意至此,在座的也都是铭感五内,恨不得在承公面前剖胆倾心一番。
只看承公端起酒杯竟走到宗淑、智全宝等人身边,不等几人起身,他便开了个头,
“邪教诸人非要故弄玄虚,冒称至尊,不只彰显其辈荒唐狂嚣本性,更是辱没了九天仙班清名,若是论起真英雄,正豪杰,以某看来便是咱们经抚司幕府内的才俊才当得起。”
说罢,又是一个个的点起将来,每说到一人,此人便立刻起身,
“清正峬峭芦秉文,无汝,某等皆灰躯糜骨矣,”
芦颂举杯而拜,
“沉凝俶傥营丘衡甫,便是刀剑临睫,汝也安之若素,眸不转瞬,”
营丘栿从容而拜,
“勇毅本真霄崇宪,乳虎也,锋芒还需时日,然胆气贯彻长空矣,”
霄春臣颇有些战战兢兢,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
“勇武明睿渊彦方,灵豹也,心有玲珑胆气足,一身锦绣腹中藏,”
彰小乙哪里还有平素的伶俐,也是小心翼翼的起身参拜,
“勇决爽直熊达远,飞熊也,忠信义胆无二,率直坦荡第一,”
熊暠也不知是该跪拜还是揖拜,手足无措时还是襄承勖托了他一把,
“勇烈明智襄从勉,赤罴也,长刀威风透骨,正气浩荡摧锋,”
莫看襄承勖方才还稳稳的托了熊暠一把,此刻自己也觉得身子都发了软。
惟公赞罢文武六人后,这才转向宗淑、风鸣、智全宝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