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神裔星
凝视，远方是无尽的群山。
苍穹混杂着鲜红与深黑，像即将破晓的黎明，又像永夜将至前的黄昏，给人一丝曙光，却又被荒诞与凄凉吞没。
浓郁的暗红色云层在天际铺展开，远远望去，像一瓢清水中晕散开来的鲜血，顺着水纹，弥散到遥远的天边，淡化为微末的血色。
风，不止。在血影映衬的天际下肆虐着荒凉的大地，湿冷的灰黑色泥土中，矗立着一块巨碑，上面用书写了两个金色的大字：
神裔
这已经是赵峥这个月第三次来界碑。作为星球与外界联系的通道，特别是作为一枚放逐之星的界碑，界碑的一切都应该只与最高管理层有关。
但赵峥冥冥之中感觉，这儿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上面不显示时间，神裔星没有白天黑夜，表是用来通讯的——确保没有人与他联系。赵峥走向了整个星球中最神秘的物体，像一只蚂蚁在仰视巨人。
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奶奶便在自己的记忆里灌输了“不要靠近界碑”的思想。虽然赵峥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听从了。
因为他知道，要不是奶奶的多次告诫，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一次违背奶奶的话，赵峥心中十分不安，在之前的村子里，不听奶奶的话的人都没有躲过收割生命的镰刀，但这次这种被呼唤的感觉愈发强烈，让人心神不宁，仿佛两者原本就是一体。
越靠近界碑，赵峥的脚步就越发的轻微，但又越发的沉重，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身上的骨头发出了脆响，头脑里出现了轰鸣，这都是身体承受不住过大压力的前兆，也是人的意识最薄弱的时刻。
赵峥的脚步慢了下来，竭力控制自己正在颤抖的身体。一个是能让自己了解这一切的奥秘，付出的可能是自己的生命，另一个是为了安全，放弃对自然的探索。
在这片放逐地，命不值钱。
“不要停下，不能跪下。”
眼神恍惚间，面前的景象就像镜子一样破碎，镜片锋利的边缘旁闪着是五彩的光芒。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画面、声响，有已经经历的事件、有听说过的故事、还有从未想象过的传奇……
「第五纪元，2160年7月，人工智能“魔童”率先通过了“图灵测试”……」
猛然间，面前传来一股吸力，赵峥的身子猛然一顿，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扭曲感袭来，开始撕裂赵峥的思想。
这种扭曲感，就像一名惊慌的落水者猛然间被掐住了脖子，那种窒息与乏力，夹杂在虚无的现实里，给人以一种不在此世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等到意识重新凝聚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踏在了地面上。黑暗的云雾慢慢散去，眼睛也看见了前方的光亮。
圆桌。
一名身着白色风衣，带着些许儒气的中年人坐在桌子前方，一旁是已经聪明绝顶了的学者院士，有黄皮肤的，也有黑皮肤、白皮肤的，后面还站着一些尚有些稚气的学生。
天色已经趋近傍晚，圆桌中央是一圈蜡烛，淡淡的火光照亮了桌边人们的脸。
这还是赵峥第一次在视野中见到这么多种颜色，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与圆桌边的人们一起沉默着。
“这些是什么？”赵峥心想，“回家去问一下奶奶。”
在稍微呆愣了一会儿后，他回过神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圆桌旁的人动了。
“所以，大家如果都同意了，那就把合同签了吧。”那个中年人在包里将合同取出来，分给每一名在座的学者，“大家全部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自然都知道能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到底能做什么，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一个没有网络的地方，目的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我希望我们在这个区域结盟的意义最大化。望大家尽最大努力，将危险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众人无声地传动着合同。
“陈教授，我们花费一个多世纪的时间，凝聚六代人的精力，数百万工作者的辛勤付出，无数的技术攻关，这才为人类未来研制出人工智能，但现在却要彻底扼杀，我们……我们就没有其他缓和的余地吗？”
合同传到第四个学者，一个白皮肤老头后，他拿起笔，又将笔放下，又拿起，最终也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叹息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茨教授，我明白人工智能的初衷是好的，你们的付出也是巨大的，但时至今日，人工智能的算法黑箱仍然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人类作为人工智能前行的最大障碍，一旦失败，代价太大，大到我们都没有办法承受。”
比茨教授仿佛认了命，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合同上，然后将合同传递下去。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百岁。
比茨教授背后，人们都看着他佝偻的背脊，默默敬仰这位“人工智能”的主要创造者，也敬仰这个能为人类发展放弃自己一切的男人。
……
赵峥在房间里走动，他就宛如一个灵体一般，可以穿过任何物品和人，也没有人看得见他，除了出不了房间之外。
最后一个黑皮肤教授在纸上签上了姓名，然后眼前的一切就如镜子般崩塌，从内至外，化为万千散着光芒的晶体，宛如一篇破碎的童话。
镜片打碎，重组，一个新的场景在面前浮现。
没有门的实验室内部，墙上的挂历挂着2211年7月的日期。
赵峥从晕眩中恢复过来，之前那名穿着白色风衣的中年人坐在前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书。50多年的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你来了。”男人沉稳而冷静的声音传来，无由的便让人感到心安，“我们上次见面是在醉云居，与那帮老家伙们一起吧。当然，现在那帮老家伙都死了，死在了他们所尊崇的制度中。”
“谁说的，我可还没死。”一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走过来。
“比茨教授，你是里面唯一一个聪明人。也知道我当时的决定有多么错误，竟然会相信一些已经被制度掌控了思想的人。”中年人笑着说，又看向了赵峥，“我们在这里假死，每日也闲来无事，以后可以与你讲一讲这段扭曲的历史。”
男人站了起来，用手掸了掸风衣下摆，说：“但你的基因链现在尚不完善，别待在这里了，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空间宛如一个万花筒翻转，形成一个椎体，椎体移动后的空间，那种无际的黑暗再度袭来，扭曲感又缓缓笼罩，远去的白色椎体中，孔洞间传来一缕声音：
“对了，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张灵均，代号琉璃。期待与你的下次相会。”
万花筒消失在虚空中，赵峥睁开双眼，猛然惊醒，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界碑上。
左手的腕表发出滴滴的声音，正欲查看，右眼处一股巨大的疼痛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进大脑，将大脑搅成一团乱麻。
转瞬间，赵峥便感受到自己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汗水浸透了衣衫，肌肉的松弛，精神的状态，以至于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但与界碑相连的手却始终无法分开，像是被一团粘性极强的淤泥困住。赵峥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松松垮垮的身体被这一只手的反关节支撑住。
他仿若一团烂泥瘫倒在地上，意识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右手反关节笔直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咔——”
反关节传来“咔咔”的声音，反关节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太久，赵峥整个人又吊在界碑上，小臂骨硬生生地被折断，另一股别样的疼痛让赵峥清醒了一瞬，碎裂的骨茬刺穿了皮肤，雪白与鲜红不断刺激赵峥最后的一丝理智。
界碑里就像有一股引力，不断地吸引赵峥向前，他软绵绵的身体已经几乎要碰上去了。
紧咬牙关，要不是作为基因觉醒者，赵峥自认为自己已经交待在这里了，他从没有想过界碑竟然会这么危险。这还只是一个手掌贴在上面，等会儿自己要是整个贴上界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体内，有序排列的基因链条开始转动，背后虚空中传来锁链的“哗啦啦”的声响，紧接着一条锁链从虚空中射出，缠住了赵峥的身体，将其从界碑前拉开，只剩下一只手连载在界碑上。
铁链尖端的尖刺刺穿了皮肤，冰冷的触感和一阵阵刺痛刺激着赵峥清醒的最后一根弦，使他的意识维持在混沌与模糊之间。
浑浑噩噩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然后越来越清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缓步向这里走来，雪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就连红色云层间红光也无法将其晕染。
赵峥的眼角瞟到了老人，心中最后的弦也最终断裂，铁链松开，缩回到虚空里。衣服破碎，满身血污的赵峥闭上了双眼，身体向界碑处滑去。
上一秒，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还拄着拐，下一秒便已经来到了界碑前，伸出手拉住了赵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