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沿着河流的方向前进
“女王?鑫子,你们大清都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女王?难道是有余孽跑回到这深山老林里复辟了?”大耳朵疑惑的问道。
“甭问我,这事儿可没人通知我。”鑫子笑着说道。
“你俩别贫了,好好听人家说!大哥,你继续讲。”我打断了俩人的逗咳嗽。
“我们说的‘女王’是玛利亚·索。”提起玛利亚·索的名字,两位鄂温克大哥都坐直了身子。
“三百多年前,我们族人的祖先便定居在这激流河附近,一代代的头人们凭借自己的勇气与智慧,带领着我们的族人在这残酷的环境中延续,直至玛利亚·索当上了部落的头人。”戴着鹿角帽子的大哥郑重其事的说道。
“然而,变换的不仅是头人,还有这世界。大兴安岭修建的公路和铁路带来了便利,也带走了使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国家想让鄂温克人延续下去,在山林外为我们建造了定居点,大量的鄂温克族人走出了山林,住进了敖乡,开始了定居生活。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好心办了坏事。”
“定居生活并不适合鄂温克人。我们就像一群被栅栏围住的驯鹿,渐渐丧失了在大自然中生存的能力。于是,一些年轻的鄂温克人走出了敖乡,去往了城市。你们的那个小个子朋友说的对,这里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里,戴着鹿角帽子的大哥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你们的头人呢?她也跟着你们搬来了这里嘛?”大耳朵问道。
“没有,”戴着鹿角帽子的大哥摇摇头,“玛利亚·索不愿意走出山林。她在山林中生活了一辈子,她没办法在砖头和钢铁做成的房子里入眠。她说,山林是驯鹿的家,也是她的家,她只想守在驯鹿的身边。”
“所以,现在部落被分成了两部分,极少部分的人跟着玛丽亚·索的留在了山上,大部分的在敖乡。”穿鹿皮袍子的大哥接过话茬说道。
“那维加呢?他自己在敖乡住吗?”我问道。
“小维加啊,他的父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出门打猎遇到了人熊,死了。他从小是被玛利亚·索抚养长大的。”
说到这里,两位鄂温克大哥都神色黯然了下来。
“小维加的父母都是族人里出了名的好猎手,这小子继承了他父母的本事,是他们这一代人里少有的好猎手,枪法箭法比我们大部分人都好。我们鄂温克人的内心深处是很敬重这些传统的东西的,所以虽然小维加年纪不大,我们都很喜欢他。”
我们正为维加的身世叹息,突然,维加的海东青又在屋顶上尖锐的叫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了惨厉的呼救声。
我们和厨房的维加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刚来到院子里就看到林洋正倒在院子里的粪堆上,双手护头缩成一团;维加的海东青正仿佛在戏弄兔子一样,在林洋的头顶来回的俯冲着。
“刻尔根基!回来!”维加冲着海东青怒吼道。
海东青听到自己主人的召唤,得意的嘶鸣一声,扭过翅膀,飞回到了维加的肩头,一边用铁钩一样的喙梳理起自己的羽毛,一边戏谑的看着灰头土脸的林洋。
林洋脑袋上本来就不多的毛乱糟糟的倒向了脑袋的一侧,眼镜也歪在了脸上,浑身沾满了驯鹿的粪便,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我和鑫子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捂着鼻子在他身上找了个干净地方给他拽了起来。
“老林,没事儿吧?”我问道。
“哎呦我的天儿啊,这什么鸟啊这是,也太凶了!比大狼狗都吓人呐!”林洋哭丧着脸,徒劳的清理着自己身上的腌臜。
“刚才它也扑我来着,这是人家的猎鹰,身上没事儿吧?”我问道。
“没事没事,”林洋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啥,我问着我要找的那个小伙儿去哪了,说是去白鹿岛的鄂温克营地附近猎犴去了。”
犴,就是驼鹿,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鹿科动物,鄂温克人管它叫“犴达罕”。犴的数量极其稀少,而且行踪不定,据说每个鄂温克猎人这一生的终极目标就是亲手打到一只犴达罕。
我觉得林洋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于是问道:“那你啥打算?”
“我想进山找他去,行不?”林洋试探着问道。
“不是,爷们儿,出发前你不是跟我们说就随便溜达一圈儿嘛?到了敖乡找不着人就回,怎么这会儿还琢磨进山要?”鑫子不满的质问道。
“哎呀大老远的,咱来都来了,不如就干脆把人找着带回去算了”林洋低着头小声说道。
“老林,你这事儿可办的不讲究了啊。”我冷冷的说道。
“是啊,林哥,就算是这次算是图哥还你人情,你起码别撒谎撂屁的吧?该咋是咋啊!”陈大耳朵也不乐意了。
林洋面对我们的指责,扯着衣角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朝克图老弟,我实话说了吧!来之前我们领导说了,只要能把这趟活儿干成,回去就给我换个岗我这么些年干这找人送信的活儿实在是干的够够儿的了,而且你看我这岁数,也禁不起总这么跑了所以这次让你跟我走这一趟其实就是寻思把这事儿干成它!”
“那你有话直说不就完了吗,跟我们背地里玩儿什么家伙啊?现在装上可怜了?”鑫子还是不依不饶的。
“我说呢,你个老小子平时铁公鸡似的,碰着那几个劫道的还主动掏钱,原来是有花花肠子啊。”陈大耳朵也揶揄道。
林洋这岁数跟我阿爸差不多大,据我所知一直没成家,之所以没女的愿意跟他过,除了长相问题以外,剩下的可能就是他这个工作的原因,三天两头的往外跑,挣得还不多,还总要担责任,哪个好人愿意跟他过?所以说他能干这么久确实不容易,要是我我可能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老林,我不是不念情的人,之前你帮我一次,这次我就帮你帮到底,不过咱们话可说在前头,你要还有啥说法儿最好现在就都抖落出来,别到时候找着人了再让我们给他八抬大轿抬回去,那我到时候可真伺候不了。”我强压着怒气说道。
“是是我真没其他的想法了,我就寻思把这事儿给领导办成了”林洋在我们的逼视下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几位老弟,帮哥哥一把,真就这一把等我以后在局里当上”
“行了,你就别以后了,说说怎么去白鹿岛的事儿吧。”我不耐烦的打断道。
“那你是答应去了?好好好!那啥,我不认道,寻思是在敖乡找个向导带咱们去呢,你们看咋样?”林洋见我松了口,大喜过望。
“向导你都找好了?”我问道。
“没有”林洋又低下了头。
“那你跟我们搁这儿说啥呢!”陈大耳朵又忍不住抱怨道。
“要不,我带你们去吧。”维加在一旁突然开口说道。
“这位是?”林洋好奇的问道。
“维加,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个恩人法儿你就别打听了。不过,维加,这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转过身对维加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正好我要去给奶奶送点东西,顺路。”维加咧嘴笑了笑。
我知道维加说的奶奶是玛利亚·索,如果这趟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这位传奇的老人。
“咱们啥时候出发?”我问道。
“尽快呗?待会儿就走?早去早回?”林洋说道。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维加,“从敖乡往白鹿岛有一百多公里,要走一天时间,而且没有路,只能沿着激流河穿树林子走,现在出发的话晚上要在林子里过一夜。我倒是习惯了,就怕你们不行。”
“小哥儿,您这瞧不起谁呢,我当兵那会儿什么苦没吃过?睡个树林子算什么?”鑫子最受不了别人看扁他。
“哎哎哎,鑫子,听人劝吃饱饭,我觉得小老弟儿说的在理,就算咱们碰不着什么豺狼虎豹的,晚上树林子里这温度也得给咱们冻个好歹儿的,不如今晚上就在敖乡住了,明天咱们赶个大早出发,反正也不差这一宿了是不是?林哥?”陈大耳朵说道。
“你丫在树林子里过过夜嘛?那肯定别有一番滋味儿啊,你们这些臭老九就是吃不了一点儿苦,没一点儿冒险精神!”鑫子不屑的说道。
“对对对,你可太有了,还记得小时候钻防空洞的事儿嘛?还不是你撺掇的?不然进去能遇见那疯女人嘛?然后你倒是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留下我和图哥抱头痛哭。”大耳朵反唇相讥道。
“滚蛋,谁跟你抱头痛哭了。行了!就明天早上出发,我这肋巴扇可还没利索呢,晚上树林子里冻一下子真就落病根了,等我岁数大了动不了了拉床上你们得挨个给我擦屁股来。”我说道,“行吧,老林?不着急吧?”
“呃不着急不着急,不差这一宿!”林洋虽然这么说着,可我总觉得他有点不情愿。
当晚我们就在维加的小屋里住了下来。维加果然没骗我们,山里的夜晚温度低的吓人,我们穿着衣服盖着鹿皮被,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根本不敢想如果这是在树林子里过夜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第二天天还没亮,维加就挨个把我们叫醒了,他熬了一锅奶茶给我们,我们拿着桦木碗一人灌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一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鄂温克人的奶茶和蒙古人的奶茶其实没啥太大区别,都是砖茶配上牛奶熬的,不过鄂温克奶茶里面不会放那些炒米奶皮子之类的添头,喝起来更清淡。
不过鄂温克的早餐上有一道美食是其他民族所没有的,那就是油炸包子。以熟羊肺碎、粉条、葱、圆葱作为馅料,用炒香的羊尾油进行搅拌,再用醒发好的白面皮包裹上浓香的馅料,封口花边后再进行油炸,一口下去香香脆脆,羊肉的香气霎时充满整个口腔,别提有多好吃了。
也不知道维加是几点起床准备的这些东西,我们四个人吃了二十几个油炸包子还意犹未尽,最后要不是维加催着我们赶快出发,我们连盘子都要舔干净了。
林区里早上的空气比草原上还要清新,当然也更冷,清晨的露水已经被冻成了霜,凝结在枯黄的草上和未来得及掉落的树叶上,远远看去像蒙了一层糖。
我们打着呵欠拍着肚皮走出房门,一出来就傻了眼——几头一人多高的巨大驯鹿正沉默的在院子里盯着我们。
“咱们骑这个去?”林洋颤抖着问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害怕。
“对,林子里都是落叶,马的蹄子太小了,容易陷进去,鹿掌大,不怕。”维加一边解释一边把一个褡裢放到了一头驯鹿的背上,“你们一人选一头吧。”
我来到一头灰白色的驯鹿身边,这个大家伙头上的角比我的腿都长,像一个巨大的皇冠。它用两只乒乓球大小的、剔透的眼睛审视着我,好像在用眼神逼问我胆敢骑到他背上就用角给我捅个透心凉。
“你摸摸它的头它就喜欢你了。”维加笑呵呵的说道,“别怕,鹿嘛,不咬人。”
我将信将疑的按着维加的办法,轻轻的摸了摸驯鹿的头,这家伙果然好像十分享受的样子,眼神里的敌意也消失了,我把手拿开它还亲昵的主动蹭上来,让我继续抚摸。
我们都一个接一个的爬上了驯鹿的后背,还废了好大功夫也把林洋扶了上去,终于,我们要出发了。
“喂!喂!等等我!我也去”忽然从院外跑进来一个人,是带我们来的外蒙古商人。
“你去干啥?”大耳朵奇怪的问道。
“去白鹿岛收皮子呢,敖乡的太贵了都,赚不来钱。”外蒙古商人说道。
我看了眼维加,维加耸耸肩,意思是无所谓;我又看看林洋,林洋正在驯鹿背上晃来晃去,忙说道:“那就一起吧!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我心想果然这些走商的都算计到了骨子里,知道我们要进林子去鄂温克人的营地,便死皮赖脸的跟着去图个一手货源。
但林洋都同意了,维加也不反对,我便没说什么。于是,我们又找来了一头驯鹿牵到外蒙古商人的身边。外蒙古商人明显是骑过驯鹿的,驾轻就熟的爬了上去。
说实话,骑鹿的感觉远没有骑马舒服,因为驯鹿的背是塌的,前高后低,我要很一直努力的控制自己才不会往下滑。但是,当爬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在驯鹿的背上反而会觉得很平稳。怪不得鄂温克人在这茫茫林海中会选择驯鹿作为自己的伙伴。
我们从敖乡出发,走出敖乡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激流河的河边。
激流河又名贝尔茨河,古称贝斯特拉雅河,是中国兴安岭原始林区里水面最宽、弯道最多、落差最大的原始森林河流,也是额尔古纳的一级支流。
在激流河与额尔古纳河交汇处不远的河中央,有一个河心岛,叫做白鹿岛,这个岛就是我额布格留给我秘密的地方,我们这次的目的地也恰巧在这附近。
十一月的林区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融不掉的积雪,在这层积雪下面则是几千万年来的落叶与腐坏的残枝,厚重的鹿掌踩在上面便噼啪响着陷进去一小半,我心想果然没骑马是对的,不然走两步马蹄子就得拔不出来了。
驯鹿的速度比人的两条腿快不了多少,好在它们似乎都很聪明,能在茂密的白桦林里自由穿行,还不会被树枝挂住庞大的鹿角。
队伍沿着激流河,从太阳初升行进到高悬头顶,早上的油炸包子和奶茶早就消化干净了,而且因为在驯鹿上一动不动,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冻僵了,回头看大家,似乎也都有些疲了,我便和队伍头的维加建议要不要休息一下吃个午饭。
维加倒是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恐怕他经常这么跑,这点路程早已经习惯,但为了照顾我们,他还是同意下来休息一下。
他先是嘱咐我们去收集一些干枯的树枝生火,然后便背着弓箭、带着自己的海东青走进了林子。
我把河边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清理了一块出来,把收集好的树枝堆在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生起了火,刚点上烟歇一会儿,维加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只“飞龙”。
“飞龙”是大兴安岭森林留鸟,学名叫花尾榛鸡,是一种禽类,属于走禽。在满语中被叫作“斐耶楞古”,意思是“树上的鸡”,后来取其谐音,称为“飞龙”。
“飞龙”炖蘑菇是一道非常有名的野味菜,我小时候时不时能吃到。然而因为近几年“飞龙”的数量越来越少,我们城里人便没这个口福了,没想到维加居然能打到两只,这不禁让我食指大动。
然而我正琢磨两只飞龙够不够我们六个人吃的时候,维加的海东青也飞了回来,爪子上还抓了两只肥美的野兔。
海东青落地时熟练的把野兔扔到了维加的脚边,然后邀功似的冲维加短促的低鸣了一声,维加笑着用鄂温克语 夸了一句它什么,利索的拧下两只野兔的头,扔给了海东青。
海东青也毫不客气,叨起兔头飞到了一边,吱吱嘎嘎的啃咬了起来,鹰喙和兔子头骨的撞击声听得我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维加从褡裢里拿出一个黑漆漆的铸铁汤锅,从激流河里盛了半锅清澈的河水,把收拾好的“飞龙”和野兔肉一股脑的扔了进去,又从地上薅了几根我叫不出名字的草放了进去。汤锅在火堆上慢慢被烧开,肉味也弥漫开来,香的我直咽口水。
我回头招呼着鑫子和陈大耳朵过来准备吃饭,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林洋和那个外蒙古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