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教皇
神国布尔特的民众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在这一天, 布尔特发生了一场极为浩大的巨变，在位近十年的第一教皇萨拉·威尔希特从那距神最近的位置上走了下来。
萨拉·威尔希特成为了自神国建立以来第一任被罢免放逐的教皇。
消息一出，民众在第一时间赶往了神殿外, 萨拉教皇在他们心中所树立的形象太深刻了，没人相信这样一位温和圣洁的冕下会在某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而当他们赶到后，萨拉教皇已经脱下了那身高贵华丽的教皇白袍。
他脸上第一次没有出现任何的情绪波动，穿着暗色的服饰, 淡银色长发披散着, 看起来极尽冷淡优雅地向众人行了一个礼——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贵族礼。
——光明神在上，谁都知道在神国里追求平等, 这里没有所谓的贵族与皇帝，甚至在很大一部分民众的心里, 除神之外的阶级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对于神明来说，这是对他的羞辱。
于是不难想象，当那些见多识广的老人认出这种礼仪后, 会露出怎样气愤不齿的表情。
萨拉没有去在意这种事情, 他行完礼后, 嘴角自然而然牵起笑意。
这抹笑好似将民众们再次回归于他教皇的这个角色。
他们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怔然。
其实当民众们听见这则消息的时候, 比起愤怒，心里更多浮现地是深深的茫然，与无措。
萨拉教皇忽然背叛了他对神明的忠诚，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连离神最近的他也无法保证忠贞的内心？
这个问题在他们的心里注定没有办法得到答案。
正前方, 莫姆大主教率领的一群人正十分警惕地盯着萨拉。而在后方, 兰科穿着与神国民众一致的白色衣袍, 正面色复杂地看过来, 碧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不解与探究。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萨拉的身上, 而他神色自若, 开口说出了民众赶来后的第一句话。
“诸位，早安。”
“很抱歉惊扰到了本该静谧祥和的早晨，为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萨拉顿了下：“其实没什么天大的事情，我走后，你们仍然会拥有一位新的教皇，而你们的神也依旧端坐在遥远的神界之上，聆听者你们的诉求与信仰。”
“其实没什么变化不是吗？”
人群最前方，一位棕色卷发的少年忍不住高声说：“但那都不是您！”
少年将热切的视线投在萨拉身上，见他移动眼睛朝这里看过来时，脸上遍染红晕，他咬牙大声说：“我不明白您为何会忽然离开，忽然被主教们罢免，但我想，冕下！您对光明神的心一定是与我们一样的，他是我们最慈爱的神明，您真的忍心失去对他的信仰吗！”
周围人听了少年包含意气的话语，开始议论纷纷。
显得嘈杂的声音维持在神殿外，可能会径直穿过空荡荡的大殿，传进光明神神像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萨拉目光微沉。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这声音明明不大，但纷杂的声音就是平息了下来。
萨拉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很高兴你们能将信任与敬仰放在我身上，对于这一点我也抱以万分的荣幸。”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你们能来尔塔卡与我相聚——”
当萨拉说出这句话时，当众人听清他口中的说出的名字时，一阵十分压抑的寂静骤然降临在这座广场之上。
那位棕卷发的少年脸上浮现出空白，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冕下，您刚刚说的……是……是……”少年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口舌，但最终还是无法说出那个国家的名字。
他甚至不可思议地想：为什么身为光明神信徒的萨拉教皇能如此轻飘飘的将这名字说了出来。
他明明知道这是那该死的、罪恶的魔鬼家族——叛神者威尔希特的执政国度。
这个国家与这个早该下地狱的家族一样，生来便带着不详。是神国最大的对手，最不齿的敌人。
——这位教皇，他失心疯了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想要这么质问，但他没想到，萨拉再次将目光转向他。
冲他微笑：“欢迎来我的国家做客。”
“这是我——萨拉·威尔希特最为诚挚的邀请。”
！
非常不寻常的、如死一样的寂静开始蔓延散开。
无数人因为这句话而陷入极其震惊后的无意识空白。
他说了什么？
在那个名字后面的几个字是什么？
跟在“萨拉”这个无比熟悉的名称后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姓氏？
……
——威尔希特。
这个同样令神国感到无比熟悉的姓氏在这本来就快翻腾的沸水之下又加上了一把盛大的火焰。
几乎就在瞬间，无数骂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不断炸开。
他们唾骂着与神作对的尔塔卡、唾骂着威尔希特，唾骂着欺骗世人的萨拉教皇，甚至唾骂着光明神殿。
骂他们为什么要让一个魔鬼家族的人在神国假扮教皇那么多年，为什么他们没有人发现，为什么他们连一个叛神者都收拾不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赶紧把面前这个人抓起来，施以酷刑向一同被欺骗的光明神求以宽恕！
人群最前方的那位棕卷发少年此刻早没了先前对萨拉憧憬尊敬的模样，他死死盯着对面的萨拉，口中大声控诉着自己的愤怒。
“神殿里的人都是废物吗！为什么要任由这样一个肮脏的人踏进神殿！？”
“你们现在应该用烈火烧尽他身体里的血液，用火来洗净你们无知的罪孽！”
“他欺骗了我们十年，不该就这样放过他！”
他的话里充满了仇视与恨意，萨拉即使并不在意也会忍不住地在心里想着：百年来，艾泽维亚大陆上的国度都开始了革新与进步，而唯有神国，一成不变地维持着它特有的单纯与愚蠢。
对这个他生活了许久的地方，萨拉忽然感到不耐了。
或许神国对于威尔希特家族的骂名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他仿佛天生就对神权没有丝毫敬畏，即使是现在，萨拉也依然能使用神给予他的力量，用以压迫他的子民。
与圣洁的神光不一样的是，暗金色的光芒从萨拉身上刹那间成圆形激荡扩散，那光辉所经过的地方，民众们只感到仿佛有一座沉重巨大的山峰轰然压倒在肩上，令他们动都不能动，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而令众人无比惊讶地是，光明神殿中的主教们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状态。
——这意味着什么？
萨拉·威尔希特的力量居然已经到达这种地步了？
他的信仰之力居然能够如此强大？
这不可能，作为一个可耻的叛神者，他不该对于光明神怀有这样浓烈而深沉的信仰。
无数人在心里回荡着这几句话，最终又同时定下结论：这绝对不可能。
而萨拉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他们对自己的定义。
他目光看向同样被压得垂下头颅的大主教莫姆，对他做了个手势。
那是再会的意思。
莫姆眼神微微一变，用口型发出疑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忽然暴露身份，忽然离开神殿，忽然把这个国度搅得天翻地覆，萨拉冕下，你隐藏在这些行迹之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莫姆这位大主教的疑问，萨拉并没有回答的义务。
他含笑着放下手，准备就此离开。
——就在他刚刚迈步的一瞬间。
一道金色的光幕骤然冒出，挡在萨拉面前，由地而生，直直延伸到遥远的天穹，望不到顶。
像是身处高空中的某个人在强硬地挽留他。
和煦的金色映在眼底，萨拉神情没有任何改变。这光幕轻而易举地便能穿过，拦不住他。
而周遭众人看着神迹就降临在眼前，全都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是光明神降下的意志吗？
神他……并不希望萨拉·威尔希特离开吗？
一片震惊的面容中，只有莫姆与兰科的表情稍显自然，他们之前在神殿之内便早已感受到了光明神对这位萨拉教皇的偏爱。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的是，萨拉正在被自己的神步步逼问。
光明神声音依然凛冽：“你为何要离开我的国度？”
“你为何忽然不再信仰我了？”
“萨拉——你为何要决定离开我？”
神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带着被萨拉察觉到的不解与茫然。
萨拉想，还好他现在不在自己面前。
没有回答光明神的任何一个问题，萨拉只是在心里反问了他一个，他问：“吾神，您觉得您缺我这一个信徒吗？”
光明神沉默了。
两人都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光明的信徒如野草般遍布大陆，怎么可能会在意萨拉独有的这一份信仰。
光明神没有开口给萨拉一个答案，而萨拉也不再等待，也不再被面前这片光幕所挡。
他迈开双腿，轻轻穿过了光，朝着尔塔卡的方向远去。
随着他的离开，从天而降的光幕逐渐消散了，压在众人身上的重山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神国的民众将目光投向这位前教皇离去的地方，每个人的口中又开始了无休止的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