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指甲倏地嵌入手掌心的肉里。
时姜在努力维持面部神色照常。
可维持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她叫停车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如绒羽，伴有几不可察的轻颤：“蒋炽, 你不该这样刺激我。”
此刻行驶至横江大桥上,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江景, “只要稍一转弯, 咱俩可就下去了。”
“时姜……”对方依旧静静看着她。
这时，蒋炽手机来电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秘书语气十分焦急：“领导, 我们远远看见您和时教授的车咋不走了呢？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蒋炽垂下眼睑，“我和时教授说些话。”
秘书：“哦哦哦那就好。时间也不早了，您快回来吧。”
通话挂断, 车子又缓慢调头，原路返回。
临到达原点前，时姜说：“蒋炽，先祝我明天顺利吧。”
她调整状态笑了笑，推开了车门，“毕竟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这个b市领导脸面上也不好看, 影响你政绩的。”
时姜和公司员工一起回到酒店后，洗漱后，辗转反侧了很久都没能睡着。
她觉得蒋炽一定是恨透了自己, 才会专门挑这个节骨眼, 来告知她结婚这件事。
心烦意乱得不行, 干脆爬起来，打开台灯，看了一遍比论文还枯燥的公司财报, 这才困意泛上来，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时姜带人提前到达现场。
这是极其热闹的一天，无数媒体到得比他们还早，正在预热报道着。全程架满了摄影头，空中还有无人机队，进行全方位直播。
“赤江和丰蓝联手打造的无人驾驶商用车，今日正式投运。这是国内首例成熟的商业化无人驾驶车辆运营，意味着国内自动驾驶的场景将逐步扩大，市民出行方式将产生重大改变……”电视台记者已经开始报道。
还有无数科技大v受邀进入内场，纷纷近距离激情澎湃地直播。
“有专家预测，2045年，市面上生产的百分之90以上的汽车，都将成全自动驾驶汽车。那么改变，就将从今天开始……”
“赤江作为一个生于m国、但拥有国内基因的高科技公司，此前在m国已经有自动驾驶成车研发和落地经验，安全行驶公里高达30公里。这次和百年品牌丰蓝合作，又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不同于以前自动驾驶项目只按照固定流程进行测试，今天试运营特地设置了互动流程，邀请体验者上车亲身体验，还可以模拟路障或行人，体现出赤江和丰蓝对自己汽车品质的强大自信……”
热闹纷繁的现场，魏子源笑着问时姜：“jocelyn，怎么样，紧张吗？”
时姜笑了笑：“我们已经反复测试无数遍了，现在上场检验成果，紧张也没用。”
她今日出门前还纠结了一番穿什么，最终，套着赤江文化衫来了。魏子源瞧了瞧她：“你应该穿得更正式一些来的。待会儿媒体肯定要采访你。”
时姜哭笑不得：“我司文化衫还不够正式吗？”
魏子源摸摸下巴，回忆了一番：“去年来b市开学术会议那次，那条礼服裙就不错。”
当年那裙子是盛行渊硬塞给她的，时姜自己是不会这么大费周折。而刚想到这，却在人群不远处，看见一人从场地牌那边走来。竟是许久不见的盛行渊。
时姜心里一突。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对方衣冠楚楚，精致利落，小伙子似乎瘦了些，脸部棱角都出来了。
不过想来他爸此番投了不少钱，这种重大活动，他们家有人出面，也是正常情况。
但马上就要上场了，时姜怕对上这人再生事端，连忙和魏子源使眼色，二人朝相反方向走去。
边走边随口低声道：“我又不是明星，搞得花里胡哨，反而看起来不像好好办企业的。”
魏子源自然也看到了盛行渊，明白其意图，侧身掩住了时姜身影：“这可不一定。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一面活招牌，三番两头上热搜，运营总监说你给我们省了一大笔广告费。所以捣腾漂亮些最好，网上除了事业粉之外，还有不少人是你的颜粉。”
“是吗？”时姜感到神奇，忍不住笑了，“那下次吧。”
团队决定她这个创始人亲自坐上首辆智能车。
时姜觉得这个方案不错。既显诚意，一定程度上又制造了噱头，便欣然同意。
她坐入主驾驶位。
而为以防万一，副驾驶也有一位保障员全程候着，遇到险情时第一时间控制车辆。
车队启动，模拟公交路线，各个车辆分路线行走，在测试路段里，一路向前。
周围一圈媒体追着她这辆头车，前后报道着。
时姜此前测试时，基本都是机器人模拟路障或路人。而在活动之前丰蓝宣发产品时声称，汽车的智能程度，可以真人上阵。
于是有些胆大的直播博主，直接举着手机就横穿马路了。
在引起直播间一片热烈而疯狂的弹幕后，不少媒体博主纷纷开始效仿，甚至有人还专门朝车子前方冲，玩得不亦乐乎。
时姜刚开始被吓一大跳，为其不顾危险也要抢热度的敬业精神而钦佩。
但再多来几个人后，她也就习惯了。
因为汽车强大的自动避障功能，让它根本就撞不上那人，离十万八千里就停住了。然后等对方走开，再慢慢启动，遵守交规，非常安全。
首日运营很快顺利结束。
各个车辆渐次归位，回到出发的位置。
时姜坐在主驾驶位置，轻呼出口气。
她刚打开车窗透气，就见马路边上有个博主还在恋恋不舍：“好可惜啊，还没玩够呢！以后正式投入运营时，还能像今天这样挑衅它吗？”
直播间密密麻麻一片开始刷屏——
“不，你会被交警叔叔带走。”
时姜笑了笑，圆满完成任务了，正要下车。
而这时，她突然看见车子斜前方十几步远处，两个人正在聊天，是蒋炽和刚才看见的盛行渊。说是聊天并不准确，因为这西装革履的二人，此时脸色皆黑得可怕。
蒋炽还算沉静，而盛行渊几乎快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时姜心头突地一跳。
正大庭广众之下，媒体都在旁边围了一圈呢，这两个公众人物可千万不能起争执，不然明天赤江汽车还没报道，他俩先冲上热搜了。
连忙就下车过去。
刚到跟前，还没说话，时姜却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势能朝她扑来。
她稍一回头，却瞳孔骤缩。
刚刚她下来的那辆车，竟然直冲三人方向驶来。
旁边人连惊呆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事发异常突然，仅仅是一两秒，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姜猛地推开盛行渊，但这样的话，她自己是根本避不过了。
迅速逼近的车头近在咫尺。
而下一瞬，她身体突然被人揽过，然后一个侧身，视线陡然转向旁边，她没看见车驶向哪，却清晰听见背后男人沉重一声闷哼。
时姜眼眸骤然睁大。
对方本来是在她背后揽住她腰，而接下来，这人却像有些撑不住似地，将身体大半重量都卸在了她的身上。
时姜呼吸都快停止了，发颤地转头，唤他：“蒋炽……”
却被对方立刻打断。他很快挪动了下，与她分开了些，然后伸手搭在她手臂上：“站稳。扶住我。”
嗓音很沉很轻，甚至说得有些艰难。
可时姜神奇地、立刻按照他的话去做了。
顿时反应过来，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要维持不动声色。
她挺直腰背，努力支撑起蒋炽的重量，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
那辆失控的车在冲过马路一小段的地方很快停住了。
副驾驶上的保障员拉死了手刹，将汽车程序彻底断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他说话都结巴了：“时、时总，我以为结束了，没注意，谁知道它，它突然自己启动了……”
时姜蓦地抬眼，目光如针般向他刺去。
对方眼神一颤，立刻闭了嘴。
“去吧，将车开回原位。”她淡淡吩咐道。
这名员工立刻照做。
缓了一缓，媒体渐渐朝他们聚拢来了。
时姜垂下眸，轻声问他：“你还能坚持住吗？”
而蒋炽没有多说，抬眼看了秘书的方向，哑声示意：“走快些。”
变故只在一瞬间。
本来应该欢天地喜庆祝的事情，眨眼间，却天翻地覆。
哪怕市政警方立刻出动，帮他们拦下了媒体围堵，时姜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她坐在酒店会议室，赤江高层召开紧急会议，和远在a市都得知变故火急火燎的董事会连线后，她静静问：“这次突发事故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技术总监神情肃穆：“不是我们程序架构的问题。而是……那辆车遭到网络攻击了。”
魏子源：“网络攻击？”
对方点头：“对。根据我们去查车载日志，我们整个车队，都是通过局域网传递信息的，但是有黑客组织入侵了网关，对那辆车发出突然加速的指令，因此……”
时姜看着他：“在研发阶段，我们强调最多的就是安全问题。”
技术总监自己也愧疚到了极点：“时总，我们确实照您所言，请了国内最好的安全厂商，提供了当前市面上最完备的安全防护方案，却没想到……”
他低头，“是我们部门的问题，我难辞其咎。”
可是现在追责已没有用处，只有快速解决问题，才是上策。
会议室又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魏子源突然说：“会不会是对家攻击的？”
时姜有些疲惫了，她摇了摇头：“不会。我们一家黄了，今后政策受阻，他们自己企业也不会好过。除非蠢到极致，否则不会做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况且，国内最好的安全防御技术也阻止不了这场攻击，对方竟然一次成功，且极为精准，可见网络攻防水平比我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全球范围内，能拥有这种实力的……”
她突然顿住。
魏子源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时姜神色猛地沉了下来。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她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预感。
魏子源瞧她神情，光电火石间，突然想到什么。
他手撑桌面，嘭地站起，略恐惧道：“难道是他？！”
时姜缓缓闭上眼，没有说话。
而这种预感在没两天之后得到了证实。
远在大洋彼岸，那个传说中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怪异天才，竟然在自家公司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头条动态，仅仅一个单词。
“narrowly”
配图是一个探手耸肩、颇为惋惜的emoji表情。
当魏子源给她这条动态时，时姜轰地一下脑后发麻，感觉几乎浑身的汗毛和头发都倒竖了起来。
narrowly。
毫厘之差地。
只差一点儿了。能差什么？
时姜补全了整句。只差一点就撞上了。
而国内外媒体因为他这一条不明不白的动态，顿时陷入了狂欢。
无他，就因为garcia这个人非常神秘，他掌握着商业帝国，却国外很少有人讨论他私事的，就算有，也会被很快删干净。
于是，他头像中那个自拍，虽只是在一间昏暗屋子里的一个侧脸剪影，但他天使般的面庞很具有欺骗性，眼神澄澈又无辜，顿时收割了国内外无数少女心，甚至很快有热搜是万人血书求他进军好莱坞。
这个人是极客中的王者。
庞大的商业帝国之下，他还掌握着全球最大的apt黑客组织。
但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有证据。
毕竟说出去也根本没人信。谁会相信，明明取得巨大成功，还要冒风险去鼓捣这种事情呢？
可时姜非常清楚，garcia的个人价值评定，向来和世俗是相悖的。
此刻时姜捂着额头，平静了很久的心情，才放下手，勉强朝魏子源笑了下：“抱歉啊，连累到公司了。”
而她这位从m大一起走过来的合作伙伴、也是挚友，此刻无比怜惜地看着她：“jocelyn，你不必这样。我们在m国公司濒临吞并那阵儿，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他安慰她道，“会好的。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虽这么说，赤江科技公司市值还是断崖式地下跌。
既然有危险，政策上便不会支持。
既然政策不支持，便没人愿意投资。
公众恐慌，媒体铺天盖地报导，甚至掀起一轮讨论，无人技术对社会发展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多。赤江技术做到了全球范围内sota水平，但就算是9999的准确率，依旧是会发生001的事故，那么这部分责任，将由谁承担等等。
社会上一片混战。
但眼下，赤江确实从风光无限的独角兽企业，一时间变成业内毒瘤，过街老鼠。
无数业内人士痛骂，赤江汽车在运营尾巴上最后这一冲，将会生生让国内自动驾驶发展进程，至少停滞十年。
时姜已经回到a市。
事情像雪花片一样袭来，疯狂地将她吞没。
赤江会就此没落吗？
她不知道。
整个董事会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她只能没日没夜地处理着，公关着。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蒋炽自春节分别之后，竟然头一次主动找上门来。
时姜脸色有些发白。
她勉力笑了笑：“抱歉。我现在焦头烂额，可能没时间，祝你新婚快乐。”
按照上次说的时间节点，蒋炽该和北依已经结婚了。
男人穿着墨色的衬衫，衣袖略略挽起，他目光拢着她。
看了会儿，说：“看来，你并没有关注其他新闻。”
时姜愣了下，摸来自己手机。稍一查询，原来是蒋炽的婚礼都还没开始前，就被一个刚回国的年轻女孩子大闹了一场，说是被北依抛弃的前女友。
北依这个海王，天南海北地海了这么多年，终于翻了船。
而对蒋炽来讲，他是极受关注的政府官员，却被爆出未婚妻是同性恋的丑闻。
时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缓缓放下手机，问：“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专门告诉我这个？”
蒋炽：“不。我是想问，你当年在m国，是如何结婚的？”
时姜看向他，眸中神色惊讶，又略微复杂。
接下来只见对方立刻冷笑：“你在想什么？”
“我蒋炽这辈子万事不落人，我要看我输在哪里。”
于是时姜又慢慢垂下眼眸。
她早该知道，眼前的蒋炽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了。
他对她，或许有爱，但恨只怕会更多。
蒋炽唇角抿着，顿了顿，又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一直关注着你的生活，可是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丝毫不知道。”
闻言，时姜没有立刻回答。
蒋炽扯了嘴角：“看来，我卧室的那一墙照片，你那日确实是看见了。”
于是时姜自然也不好装傻。
她慢慢挺直腰背，让自己打起些精神：“你如果只是随便找一个本地人，或者朋友，帮你打探情况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被反监控住了。”
“要么，他已经被收买。要么，他和你传送信息的设备终端早已被监视，他和你传回的，大概率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照片罢了。”
蒋炽抬眼，神色严肃了起来：“你就这么肯定？”
时姜沉默垂着眼睑：“不是我肯定，而是，garcia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的行为，正好撞到了他最擅长的枪口上了而已。”
对方呵笑一声：“看来，你很欣赏他。”
而时姜这次，竟没有功夫对蒋炽的明显嘲讽做出反应。
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轻声说：“不。我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