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深夜便利店
半夜三点钟，李浩宇仍然完全毫无睡意。伸手一摸热水壶，空了。他把怀里睡得东倒西歪的小狗轻轻搁进收银机边上的一团围巾里，然后从椅子里一只一只放下蜷缩太久麻得嗡嗡的双脚，回屋去倒水。
其实从旁边的保温箱里拿瓶热饮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是要卖钱的。再者，他一直忐忑了半宿的那个睡不着的根源，就在屋里。
万一她睡不惯呢？自己那张小床好像也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床垫子也不厚实，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换条厚一点的被子。他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不知道这个十七岁的男的身上有没有女孩子们都讨厌的臭男人味儿？以前跟四个大老爷们儿同住一个宿舍，训练完浑身臭汗大家谁也甭嫌弃谁。男人嘛，你懂的，再怎么讲卫生也还是难免会有出汗发臭的时候。可是这能怪他吗？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床能给一个女孩睡啊！早知道这样，他一天得洗三次澡。再给人家女孩熏着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他满脑子都是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不合适不妥当不方便让女孩子看见的细节。在客厅里晃荡了好一会儿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要来干什么的。屏息静听，妈妈的房间里传出了微微的均匀的鼾声。妈妈的心咋这么大啊，好歹家里这是多了一个陌生人，怎么还能睡得这么踏实？？可是想想她每天那么劳累，儿子没回家的时候她是怎么一天一天自己熬过来的？想到这里，李浩宇好像有一头什么古怪小野兽在里头东突西撞的的心就坠坠地沉了下去。还能赖谁？赖自己不争气呗。因为屁大点儿小事把好不容易赚到钱的路子给断送了，本来还想趁着有了点儿小名气一口气挣足能让妈妈安心退休治病养老的钱，一夜之间就啥也不是了。
要是这个周楚楚就是那个周楚楚，他到底要怎么跟她讨回公道才是呢？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背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李浩宇登时脊背上一阵冷战。完了，深更半夜的他在客厅里鬼鬼祟祟晃了这半天，怕不是让周楚楚发现了，以为他要图谋不轨了吧？！被人冤枉的感觉自打粉见会之后他已经尝得很够了，再也不想再被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那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嘴里根本不是自己做过的事却不得不被迫扛下了所有的无奈，李浩宇真的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
于是他像背上扎了满背的刺一样僵立在原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等着女孩的质问劈头盖脸砸下来。等了半晌，什么都没有。
连脚步声都没有。睡前妈妈给周楚楚拿了一双店里的新拖鞋，棉的，塑料鞋底落在地上时呱哒呱哒作响。
没有拖鞋落地的声音。只有一阵轻微的呼吸，很柔和，初夏的微风一样，不难想象那个正在如此温和呼吸着的女孩的胸口是如何温暖柔软地起伏着。
……老天，你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李浩宇结结实实被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危险念头吓坏了。他艰难地控制着喉结尽量轻地吞了口口水，喉咙里传来干涩灼热的咕咚一声。
简直像是往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里丢进了一块大石头。
正欲哭无泪之时，站在背后的人突然走动了起来。呱哒呱哒的拖鞋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可是却有一种死气沉沉的节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李浩宇试着慢慢转过头去，正巧撞上那双极其美丽却空洞无神的大眼睛。
他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了起来，却不单单是因为少年春色的妄想有一半成了真的激动，还因为看着眼前美丽且诡异的场景油然而生的一种莫名恐惧。
周楚楚就站在他面前。长长的头发贴着脸颊垂挂下来，黑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在昏暗的客厅里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小便利店里没有现成的睡衣卖，妈妈就给了她一套自己干净的旧t恤长裤。尽管是妈妈年轻还瘦一些时候穿的，可那套衣服对纤瘦的周楚楚来说还是太宽大了，领口斜斜地歪在一边，几乎露出了整片锁骨和小半个肩膀。女孩包裹着纤细优美的骨骼的细嫩白皙的皮肤就这么把她冰山一角的美好身段展现在了这个刚刚还浮想联翩的少年面前，可是在糟糕的光线中，那里一片白森森的，没有一点血色。女孩的眼睛半张半阖的眼睛像是看着他，又好像没看他，空茫茫的一片漆黑。
李浩宇犹豫了片刻，试着轻轻喊了声：“周楚楚？”
没有回应。
他又伸出手来在她眼前小心挥了挥，那双大而空的眼睛居然连眨都没眨一下。
正在这时，周楚楚突然转身往屋外走去，尽管李浩宇一脑袋莫名其妙，可还是赶紧追了上去。
深更半夜的她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跟她搭话也不理人呢？
迈出房门的时候李浩宇还眼疾手快捞了件外套给她披上，就这样她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往外走。
“喂，你要去哪儿啊？”李浩宇小声问道。
周楚楚不理他。
“是不是睡不习惯？哪儿不习惯你告诉我，我再整理整理。”
还是不理。
李浩宇急了，这尊大神是打死不接茬了是吧？他这又是哪儿惹恼她了？
“喂，周楚楚，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再不搭理我，我可就……可就发火了哈！”李浩宇气呼呼地扯住了已经走到便利店门口的女孩。
这一停住，他看清了她的脸。店门口红色黄色的招牌灯光映在女孩光洁秀美的脸颊上，照着那两道泪痕，它们亮得仿佛两柄锋利的刀刃。
女孩空洞的眼睛望向黑夜中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低声呢喃着：“……妈……妈妈……”
声音很轻，散乱得七零八落，却像片猛然被锤得稀烂的玻璃，碎玻璃碴稀里哗啦就扎进了李浩宇的心。
活了十七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楚绝望的声音。